分卷(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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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门口我还摸过他,什么事都没有。这是怎么的?突然就伏传看着浑身腐烂不知死活的时钦,这是什么毒?闻所未闻。 谢青鹤嗯了一声,仔细观察着时钦的反应。 天雷化水阻止了时钦身上腐毒恶化,也在慢慢地修复他体内的创伤,只是速度太过于缓慢。 拿床被子来。谢青鹤吩咐。 云朝赶忙进门去从床上随手抓了一床被子,谢青鹤将之覆在时钦身上,抱着出门。时钦浑身都是腐毒,他不肯让云朝或是伏传冒险。云朝在前边推门开路,伏传就紧紧跟随其后。 谢青鹤抱着时钦来到水池边,吩咐云朝:截水。 这池水分了两边,一边是起居日用,一边是谢青鹤与伏传的浴池。平日要储水热水,也要将出水口堵住,以免热水走漏。云朝把出入水口的石板两边放下,潺潺外流的池水就渐渐静止下来。 谢青鹤又抛洒了一点点天雷化水在池水中,这才把几成烂肉的时钦浸泡在水中。 云朝好奇地伸出手指,在溢出来的池中上摸了一下,只听得嗤地一声,就像是生肉摁在了烧红铁板上的声音。云朝看着自己变得黢黑的指尖,悻悻地将手指抱在腋下,假作无事。 被整个泡进池水中的时钦却没有任何害处,他遍布黑斑的身体头脸双手,甚至开始恢复健康。 伏传乖乖地站在远处,只怕被池水或是腐毒所伤,伸出脑袋询问:大师兄,这是何物? 文澜澜所制天雷化水,纯阳天雷所化。附器纯阳或救命有奇效。待会儿你拿一瓶去。谢青鹤倒也不是小气,主要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没机会给小师弟分东西。 云朝拿出自己烧得黢黑的指尖,放在嘴角咬了咬。 谢青鹤明白他的意思,说:你也分一瓶去吧。 云朝把要死不活的时钦都忘了,开开心心地屈膝拜谢:仆谢主人赏。 小胖妞把天雷化水交给谢青鹤的时候,如何使用也没有说得特别清楚。用池水化开天雷化水浸泡就是谢青鹤凭借常识判断得出的治疗方案,时钦这样的伤患,应该把天雷化水稀释成何等比例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效果,谁也不知道,全凭谢青鹤洞察。 谢青鹤一点点往池水里兑天雷化水,稍微多放一点,时钦就会像云朝的指尖一样烧成焦炭。 照小胖妞的说法是,用得多了,会很痛痛。 眼见着外溢的池水渐渐干了,云朝和伏传都围拢了上来,伏传检查过李南风的伤势,这会儿蹲在池边看着在水里沉沉浮浮的时钦,分析道:与南风师兄伤处不大一样。南风师兄是被外毒所侵染,时师兄身上倒像是从内里发出来,遍地开花。 谢青鹤问云朝:你见过吗? 云朝点头。 伏传很意外:云朝哥哥见过?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活尸之毒。也分两种,一种是死尸意外复生,从土中带来的腐毒。土能解尸毒,从土里复生的活尸毒性不重。另一种是从未落葬的活尸之毒,说到这里,云朝略顿了顿,清了清喉咙,古旧时曾有修士以活物为傀儡,不饮不食,不生不死,身沾腐毒,触之即死。 哥哥的意思是,时师兄是傀儡?他总不会是早就死了吧?伏传不能上手探查,十分焦恼。 云朝也很困惑:他若是僵尸傀儡,我早就认出来了。 不止云朝没有发现时钦的不妥,前有谢青鹤,后有上官时宜,这世间最擅长相看邪祟妖孽之人,谁都没有看出时钦身上有任何破绽。在今日毒发之前,他都是浑身清白的正常人。 谢青鹤不着急。 他在等时钦伤愈苏醒。 他此前说了无数爱恨心情,安稳无事。才刚刚说到怪鸟的来历,提到群魔去后,人之执欲,马上就毒发将死这像是巧合么?谢青鹤摇头,这是禁制。这秘密他不该吐露,说就要死。 还记得那只怪鸟么?也是白骨所化。 谢青鹤看着时钦脸上渐渐淡去的黑斑,难得嘲讽了一句:阴间鬼物,班门弄斧。 不管是邪祟还是活尸鬼魂,非要惹专门收拾鬼祟的寒江剑派,岂不是正是太岁头上动土? ※ 时钦恢复意识时,虚弱地睁开眼,恰好看见观星台上一轮明月。 他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月亮,月如玉盘,夜似轻纱,天地之间静谧如梦。 倘若不是身体沉甸甸地漂浮在水中,浑身上下都泛着或轻或重的刺痛,时钦简直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喝了孟婆汤,饮了忘川水,纠结在心中的爱恨情仇,无法放下的痛苦怨恨,全都不重要了。 除了死,哪可能还有这么平静安详仰望苍天的时候? 时钦微微转动眼珠,看见了悬在身周的一柄古剑。 剑身古拙,直上直下,没有多少花俏的装饰,悬停在半空中,明明近在咫尺,又仿佛与明月平齐,周身沉寂如夜,又能折射出月与星的光泽。肉眼就能看出剑锋的锐利与森寒,然而,时钦抬头望着它,心中生出的没有恐惧与害怕,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亲昵与敬仰,充满了安全感。 这是寒江印。谢青鹤解释了一句,有它镇守,诸邪辟易。你不必担心。 时钦抬起自己僵直的胳膊,在胸口摸了摸,缓缓的说:我该说的,都说出来了。大师兄,魔都是人解脱不去的执念。有人的地方,就有魔。大师兄能吞了诸天诸世界的魔,岂能吞了诸天诸世界所有人解脱不去的念?没有了魔,那些解脱不去的偏执、痛苦,也会自己去找出处 大师兄问,那怪鸟是什么。 与我来说,是鬼物,腐尸,未亡人。 与他人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世上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心存怨念不得解脱,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受此戕害执迷不悟。所以,还会有什么怪物呢?是妖孽,是精怪,是天上神仙? 我等修士,说同气相求。心中想的是什么,那怪物就是什么。 时钦疲惫地松开手:大师兄,我好累啊。 他原本漂浮在池水中,这句话说完,整个人就如秤砣一般,沉沉地没入水中。 第292章 时钦的供词太过切要。他说得似乎语焉不详,却已经给出了最重要的提醒。 魔患虽除,执念未消。 往日人心心念念不得消解的执念都成了魔念的养料,人一旦偏执不得解脱,便会堕入魔道。二十年过去了,诸天诸世界的魔都被谢青鹤一口吞了,这二十年来人心中的执念去了哪里呢? 不会只有他一人。谢青鹤用手托起沉入池水的时钦,顺手封住了时钦的心神。 时钦是被一种唤作离苦的魔念所侵蚀,使他入魔的源头就是他与燕不切的离苦。这些年来,时钦一直被离苦缠绕折磨,又因群魔被吞噬,魔窟消亡不存,谁都看不出他已入魔。 直到腐毒摧毁了他的皮囊,天雷化水又把他从崩溃中治愈拯救了回来,他才恢复正常。 离苦去后,时钦终于恢复了神志。然而,他也彻底丧失了求生的欲望。 谢青鹤认为时钦罪不至死。纵然他此刻不欲求生,也应该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时钦在身体恢复健康、养足了精神之后,依然没有求生之念,想要去死死,又有多难? 让他睡两日。醒来若仍不欲求生,许他自裁。谢青鹤吩咐云朝。 云朝取来新的被子将时钦裹住,和伏传商量之后,把时钦安置在伏传旧居的木屋中。 大师兄,我仍是不大明白。就如伏蔚入魔,不平魔尊也只是教他一些见识手段,并不能改造影响他的身体,让他变成不可一世的高手。可见堕魔只是影响人的心性。时师兄为何会变成活尸,还弄得这么浑身腐毒?伏传问道。 你年轻几岁不曾见识罢。魔窟现世,四大魔尊便会降临魔门,布置出名为炼魔窟的法阵。此阵能够凝聚魔气,使魔修短时间内暴涨修为,习得各类魔道神通。谢青鹤解释说。 当初谢青鹤去龙城吞魔,上官时宜驰援盘谷山庄,对付的就是四大魔尊以炼魔窟速成的高手。 魔尊不是都被大师兄吞了么?这才是伏传想不通的地方。 没有了魔尊,还有神尊、仙尊、鬼尊、怪尊。时钦所恨乃死别之离苦,又自诩未亡之人,怨恨燕师叔连尸首都不肯留给他,若以六道推论,他无魔可堕,执念未消,只得堕入了鬼道,将自己活成行尸走肉。他能堕入鬼道,这世上又为何不能有鬼尊? 谢青鹤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在他看来,魔和鬼本就相差无几,仙魔也只在一念之间。 人是六道之本。不管是成仙成佛,成鬼成魔,都有可能。 以此推论,世间再有神仙妖怪的堕相,也未可知。小师弟,你即刻召集外门弟子,彻查这二十年来各地是否有怪诞奇闻,嗯,先做文牍上的工作。不要擅自派人下山。 此事不甚明朗,我再想一想,与师父商议之后,再说如何处置。谢青鹤吩咐道。 伏传即刻躬身领命:是。 这事情说起来是挺严重,可没有搞清楚之前,也不好贸然去找上官时宜汇报。 二人兵分两路,伏传即刻去清泉溪清查外门近二十年的往来文书,这也是颇为繁重的大工程,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清查不完。 谢青鹤则坐在露台之上,开始复盘他当初吞魔与时钦堕魔的时间关系。 燕不切临死之时,叮嘱时钦将他的骨灰撒在寒江支脉镇压魔患,可见那时候天下诸魔未除,天下水系都还在遭受魔物侵袭。倘若时钦那时候就有堕魔的征兆,必然会与谢青鹤体内的离苦魔有过勾连牵扯然而,谢青鹤没有察觉到任何与时钦相关的魔类。 这就证明时钦是在谢青鹤吞魔之后,才逐渐觉得离苦难消,执念难忘,渐渐地成了魔念。 这种堕道出现在人世间,不可能风调雨顺、悄无声息。 一定会有些反常的肇显。 然而,谢青鹤努力回想往事,想要找到那些反常的细节,非常吃力。 一来他初吞魔时皮囊几近崩溃,受过太多煎熬,很难有精力分心注意其他细节,二来这些年他入魔的次数太多太多,在入魔世界的经历也太多太多,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二十年的记忆,而是万年之前的记忆许多事情都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象,哪可能宛如昨日般清晰? 谢青鹤并不想去时钦的记忆里溯往。 此前他只在三个人身上用过溯往之法,一个是伏蔚,一个是束寒云,一个是鱼慕华。伏蔚与鱼慕华不提,二人都是恶贯满盈的邪祟恶徒,当初拨看束寒云记忆时,谢青鹤是得到束寒云许可的。 时钦堕魔有过,却也不到恶贯满盈的地步。若要看他的记忆,是很无礼的要求。 坐了片刻之后,谢青鹤招来云朝,问道:你可曾记得,有过什么特别反常的时候? 云朝想了一会儿,说:主人替仆逆天改命,就是最反常的时候? 当初魔窟现世,寒山在寒冬腊月一片艳阳暑热,谢青鹤考虑的反常之事也多半放在了天气上,被云朝提醒了一句,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拘束了。 吞魔之后,第一件最反常的事情,是天上一道炸雷,劈坏了他的胳膊,送来了九转文澜印。 在此之前呢? 他在密林隐居,发现了一方属于自己的随身空间。 为了让随身空间升级,他在空间内修行,修行到了瓶颈,他就想着借用入魔世界得来的澄澈魂力扩建玄池。一顿疯狂的入魔出魔之后,他找到了入魔修行的本心,轰隆一声 九转文澜印,被天雷劈了下来。 谢青鹤直接进了空间。 小胖妞仍在轮回树下修炼,闻声蹦蹦跳跳上前迎接:大师兄来啦,今日一个人入魔吗? 自从九转文澜印在空间里吃了多情不苦花化作人形之后,谢青鹤从未在她身上感觉到任何恶念,这会儿有了些不好的猜测,看着胖乎乎的小姑娘,谢青鹤也没能生起一丝恶意。 他站在远处与小胖妞对视片刻。 小胖妞啊了一声,胖手捂住小嘴:是不是大阴阳符干坏事了! 她蔫蔫地一头磕在轮回树上,嘀嘀咕咕:我就知道它会干坏事,它是个坏东西她一边嘀咕一边在树上磕头,磕了一会儿又停下,不是它?啊? 小胖妞揉揉自己磕得发红的额头,重新走回谢青鹤身边:大师兄,谁惹你生气啦? 谢青鹤问道:你为何下来? 小胖妞眉头轻蹙,又开始支吾:我不记得啦 你奉命来助我入魔修行,是么?谢青鹤问。 真的不记得啦。大师兄,我下来的时候是一枚印,吃了花才变成人。印是得了什么命令下来,与我这个人有什么相干?你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这样这样好吓人。小胖妞说着说着,已经悄悄地躲在了轮回树后边,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盯着谢青鹤。 谢青鹤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觉得小胖妞对自己没有恶念。 考虑片刻之后,谢青鹤点点头,在庭前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说:文师妹,我有事请教。 小胖妞看着他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走了出来,在他身边坐下:大师兄请说。 谢青鹤把这一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提到了时钦的状况和说辞。小胖妞歪着头想了想,说:大师兄想问什么呢? 我想知道,大魔尊被我吞吃是个意外,还是他的设计?谢青鹤说。 小胖妞竟叹了一口气:大师兄问得好要命。 真是设计? 我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这事关系到大师兄的身份。大师兄难道就不曾困惑过,魔者,迷也。人受魔惑必然堕落,不堕不能称魔。可偏偏大师兄却是天生不迷之人。小胖妞说。 谢青鹤想了想,说:师父也是不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