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一艘船慢慢的朝她们这边划了过来,停在屋顶旁边。小女孩和妈妈先坐到船里,徐鲁站在屋顶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四方的洪流,下到船里。 她扶好船边,问:“同志,外边现在什么情况?” “整个县城都是这样子。”男兵道,“这趟洪水太快了。” 徐鲁问:“山上呢?” 男兵:“不知道。” 船划了很久,经过市区,从前的街道都被淹没的严严实实,身边不时地经过几个船只,坐满了人,有的拥抱在一起,有的抱膝低头,各有各的心存感激,各有各的伤心难过。 到安全地方,徐鲁下了船。 矿山县目前就只有东边没有被完全淹掉,这边也只有一家小医院,现在也是挤满了人。徐鲁穿过人群跑进医院,乱哄哄一片,没有看见一个穿消防服的人。 她正要松一口气,看见大厅方向过去了几个人。 有人说:“那个消防员真是可惜了啊。” “可不是吗,听说泥石流下来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推开身边的人,瞬间就被冲走了,你说他家人得难过成什么样子啊。” 徐鲁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一颗心慢慢的在往下坠,冰凉刺骨,好像突然没了魂一样。 她失魂落魄的跑过去,拉住门口那个说话的男人。 男人眉头一扬,奇怪的看她。 徐鲁嘴巴张了又张,半天说不出话,眼看就要哭出来了。男人和身边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的道:“有什么事儿吗姑娘?” 徐鲁眼皮一颤,眼泪就下来了。 从知道他去矿山救火那一刻起,她就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哪怕坐在摇摇欲坠被洪水就要淹没的屋顶,她也坚信不疑,相信忽然的一个回头,他就在这,所以她不害怕。 男人见她一哭,吓道:“怎么了姑娘?” 徐鲁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垂落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掐着掌心的肉,像是这样才有勇气问出来,接着很轻很轻的开口:“您说的那个消防员现在在哪儿呢?” 男人恍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只听说被泥石流冲走了,瞬间就没了,现在好像也没打捞上来。” “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挺年轻的还是个队长好像。” 徐鲁眼底的一丝光亮,顷刻间暗下来。 男人安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别难过啊,万一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男人说完和同伴走了,大厅里人满为患,推推嚷嚷,你来我往。不时地有官兵抬着担架进来,医生护士都不够用了。 这混乱的人群里,徐鲁像一尊雕塑。 她没有大哭,只是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没有抽泣,就这样静静的往下流。也没有那种彻底的悲痛,只是好像人被掏空了一样。 昨天夜里,他还抱着她说:“等这阵子忙完,我们就回江城。” 她问他:“干吗?” 他不要脸的笑笑,会说:“结婚啊。” 她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无声的笑了。 ** 雨终于停了。 山下的救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山上不好进来,出口都被堵了,泥石流往往来的突然,流速又快,官兵都不敢贸然进山。 江措他们被堵在了半山腰。 大概有四五个人,程勇,老钱和他两个兄弟,一个被从底下挖了出来,伤了一条腿,一个前胸后背都是伤,只能勉强止住血。 其他人,都埋在里头了。 那会儿他们前脚刚离开矿上,泥石流就来了。几个人背着伤员一路狂跑,发现后山也全是泥石流,只能被卡在这凸起的一片半山腰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洪。 老钱问:“兄弟,咱还出得去吗?” 江措没答,只道:“给根烟。” 他抽着烟,眯起眼看着脚下被石头挡住的路。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洪流,面色凝重,缓缓地吸了一口烟。 然后听见程勇道:“也给我一根。” 第51章 山路被泥洪覆盖, 汹涌的流淌着。 程勇吸了一口烟, 道:“这时候来根烟可真是痛快。” 几个人面色都很凝重, 面对这种没有出路的境况, 还带着两个伤员, 下去就是万丈深渊,躲这也不是办法, 不可预估会不会又一次突发泥石流。 程勇忽然笑了声:“今儿算是活到头了。” 老钱扬眉道:“别,我还不想死。” 风声萧萧, 吹打着四周的树木,有的被刚才肆掠的风雨都压断了,乱七八糟躺在地上, 被泥水灌溉着, 像兵荒马乱的战场, 而他们刚从一场战役中逃亡,丢盔弃甲。 受伤的那两个兄弟,这会儿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虽说已经做过急救,可条件太差,伤口又感染了, 再这么熬下去,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江措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湍急的水流里, 慢慢的抽着烟。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他身上的消防服已经被泥水浸湿的厚重不堪,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水里滚过一样, 一张脸上全是泥,这会儿干巴巴的贴在脸上,就连脖子都沾了泥。 四周除了水流,一片寂静。 江措就那么背靠着树坐着,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捏着一支烟,偶尔往嘴里喂一口,烟雾徐徐而上,又随风消散。 他慢慢闭上眼睛,只有风声。 那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她高潮时候的嘤咛。一张小脸皱巴着,紧闭着眼睛在他耳边轻哼。 老钱叫他:“兄弟,想什么呢?” 江措依旧闭着眼,没有出声。 程勇道:“山下情况可能会好点,市区的话,山洪过去还得段时间,有充分逃离的准备,别太担心了。” 江措睁开眼,掸了掸烟灰,很轻的“嗯”了声。 老钱感慨:“这场洪水百年一遇啊,不知道又得多少人妻离子散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致的沉默。 过了会儿,江措偏头道:“我们走后那场爆炸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老钱摇头:“你们刚离开,我们那个矿区七八个人吧就被赶着下矿干活,雨还挺大,大家都挤着下矿。还是大头机灵,老跟我说矿下不太对劲,我就存了个心思,带着两个兄弟找了个由头上来透口风,还没走远,就听见里面轰的一声,把我魂都吓没了,再晚出来一会儿,那埋在下头的就是兄弟我啊。” “大头?”江措问。 老钱叹了口气:“那小子,怎么说呢,当时外面的都发疯一样往出跑,他却是往回跑,怎么都拉不住,还没回过神,人就被埋里面了。” “总共两次爆炸。”江措道。 老钱道:“应该是意外,你也知道,矿上出这种事挺频繁,这矿时间长了,安全系数太差,这回是真摊上事儿了。” 江措摁灭剩下那半截烟,道:“不能排除人为。” “反正我看这矿是弄不成了,这么多条人命就是省委后台他妈的也过不去。”老钱说完,唉声叹气道,“都这会儿了操心这干啥,还不如想想咱怎么出去。” 程勇插了话进来:“等。” 老钱这会儿还有心揶揄道:“等风来?不如老子追风去。” 江措沉吟道:“老大说的对。” “那得什么时候啊。”老钱随地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前边趟过的洪流里,“我这两个兄弟可等不了。” 江措站起来,说:“我过去找找路。” 他沿着山腰转了一圈,上自然不行,现在只能下。可是下山的两条路,都被泥石流堵了,直直的往山下冲去。 回到原地,老钱问:“怎么样找到路没?” 江措看了他们一眼,那两个伤员此刻也挣扎着睁眼看他,似乎还觉得有一线希望。 “没路了。”江措说。 老钱耷拉着肩膀,悲凉的笑哼一声:“老子就知道是这结果,看来今天真他妈要栽这了。” 江措:“那也不一定。” 几个人同时看过来。 程勇:“什么办法?” 江措说:“穿过它。” 老钱咋呼一叫:“你疯了?这么急的水,怎么穿啊?” 江措说:“找帮手。” 程勇:“树。” 江措:“是树,从这边到对面,距离是不小,要过去也不是没可能。我们周边这么多树,找几根粗一点的,试试看。” “万一掉下去可就完了。”老钱道。 江措抬眼:“难道等死?” 老钱不说话了,低下头,半天道:“行,就这么干,不过就咱仨,这得找多大的树才行啊我说。” 江措后腰都挂着一把消防斧和一圈安全绳,他在附近砍了几棵结实的树木,头尾穿插着绑在一起,弄完这些已经过去大半钟头。三个人将做好的树梯抬到洪流边上,直直的竖起来。 老钱看向对岸道:“能搭上吗?” “差不多。”江措说,“我喊一二三,一起放。” 树梯稳稳的搭在了对面的坡上,江措又往树梯两边插上几根树干,将其固定住,以至于不会乱滚动。至于对岸,只能等着过去一个人固定。 程勇对江措道:“我探路,你断后。” 江措:“还是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