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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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头年结伴上京,是在京中过的年,年后二月里会试开考,过了个把月结果出来,蓉城这边过去的十有八|九都落了榜,李茂倒是可以,不知道是不是前头受了那打击,让他化悲愤为动力,竟然在会试里爆发了一把。 后来殿试,他又打回原形,在三百人中排在最末几位,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的出身搁某些人看来是笑话,对这些家境普通的学子来说,都很令人羡慕了。他同窗有几个落榜之后就在京城等着,想看看他最后能走到哪儿。殿试之前,他们甚至觉得李茂会不会在这届一飞冲天,一举入了上面贵人的眼,好让钱玉嫃等人追悔莫及。 垫底的排名出来有点让人失望,大家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他,说同进士啊,普天之下那么多的读书人有几个能考上同进士,这很好了。 李茂的反应一直不太对劲。 他心里藏着事,不敢往外头说。殿试那天,就在宝殿之上,他看到皇帝身边有个身穿蓝缎绣金蟒袍的,长得像极了横插一脚夺他所爱的谢家霸王。 一定要说,宝殿上跟皇帝相谈甚欢的这个脸要宽点,唇上蓄须,看着英武一些。 要说眉眼,那是一个模子刻的。 李茂跟其他考生一起列队进殿的时候还想着要好生发挥,见着这一幕,他心神大震,根本没法子冷静下来,哪怕写文章的时候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 长成这样,要说这两人没关系,谁信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没人发现,兴许是隔得太远?或者蓉城本地有幸参加殿试的少,或者站到这里的都没见过谢士洲,或者谢士洲这几年才长开,以前并不显得…… 他想了一大堆,写出来的东西没眼看也正常。皇帝只当这些人胆量不足,想着空有学识也不当大用,殊不知那几个时辰里头李茂都在猜测谢士洲跟这个皇亲国戚是啥关系?以前也没听说谢家还有这种背景。 后来同窗看他心神恍惚,都以为是殿试发挥失常对他打击太大,实际并非如此。 李茂就是突然知道了个大秘密,他心里猜了各种可能,偏偏不敢往外面说。 第31章 读书人都知道, 赐同进士出身等于朝廷给个安慰,同进士就是落地贡士, 是考过了会试却在殿试上被刷掉的人。一般说来,你没背景, 凭个同进士出身想直接谋取县官之位还差了点, 做学官倒是足以。 等于说, 李茂在半年前还是府学学子, 进京一趟,回去成教员了。 志向不高的同窗都羡慕他, 府学学官是个好差事,既受敬重, 又不容易摊上事儿,月月有俸银禄米可领,还有学子奉上孝敬。 可你要是心存鸿鹄之志,当学官就不见得好,在府学里待着太|安逸了,教着书一晃就好多年。拿蓉城本地来说, 还没听说有学官被调去做父母官的, 哪怕因为培养出许多人才得到提拔,也就是升任学政……虽说不能一概而论,本地这个情况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李茂当下没顾得上, 事后也懊恼过, 一方面认为自己定力不够, 又觉得在殿试当天遇上这样的事, 他气运确实差了一点。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他对外都说能有幸能进宫去得见天颜已经幸运至极,不敢多加抱怨,怕同窗连会试都没考过,听见心里发酸。 殿试在四月,之后没几天他们动身返乡,回来已经是六月初了。 李母早就已经等着,听说儿子回来她丢下手边的事小跑着迎了出去。 “我儿发挥如何?” 李茂拱手作揖,应道:“回母亲话,儿子侥幸通过会试,可惜殿试表现不佳,排名最末几位,堪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李母没太听得明白:“只听说童生秀才举人进士,同进士是什么?” 被问起这个,李茂都臊得慌:“同进士的意思是,视如进士出身。”就好比某位姨娘因着十分得宠,在府上地位一如正房夫人。 这个同,在读书人看来是讽刺,不过实实在在说,有个同进士的身份比举人好用得多,至少他能进府学谋个差事,以后就不是跟人读书,而是替人讲书了。 想想看,进京赴考的举人大几千,里头只有三百个能到皇帝面前走一遭。哪怕殿试落了第,李茂也称得上是这一届的优秀学子,在蓉城过去的所有人中,他是表现最好的一个。 听说儿子已经是本地最好的,李母就不去纠结那个同进士了,反正别人见着她儿还得称一声进士老爷。她找来管家让炸爆竹,还准备大肆庆祝。 “钱家那个本来跟你议亲的,出点事立刻改投谢家,她是贪慕富贵!她现在总该后悔,我的儿啊,中进士了!从今往后你是进士老爷!谢家那个除了生在大富之家,哪里比得过你?他就是个混账。” 骂了谢士洲还不够,她又说到钱玉嫃,说姓钱的女人也要不得,钱二姑就是个活的例证。 李茂一听这话又想到当日在宝殿之上…… 他冷汗都冒出来。 “这个话娘别再说!莫说我没考上,即便我凭本事取得进士出身,跟谢家少爷还是没得比。他生下来有的比我拼一辈子还多,这是命啊。” 李母一把拽住他上臂:“你不能认命!你要当大官光宗耀祖的,岂能认命?我的儿你在娘心里比谢家霸王强一百倍,何必妄自菲薄?” 李茂真要给他娘跪下去了。 “谢家在本地权势滔天,您这么踩一捧一,让人听去儿哪里还有活路?当日是我主动退让,把心上人拱手让他,是我不好。” …… 李母不明白,她觉得儿子出去半年多,回来人都变了。 之前明明发了狠,说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有朝一日要把今日所受屈辱通通还给谢家。才过多久,他就从不服气变成了我认命。李母琢磨了好一阵,心想是不是儿子不喜欢钱玉嫃了?她找到李茂,问:“茂哥儿你心里是不是有其他人了?是在京中认识了哪家贵女吗?” 李茂心里好累。 “娘……儿子上京城是赴考去的,这几个月都待在租赁的小院儿里,雇了个婆子照看生活,终日伏案苦读足不出户。” 李母还不信,说戏文可不是这么唱的!“你模样好,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哪会没有富家小姐喜欢?” “是有些贵女会在状元游街那日上酒楼去占个包厢,瞧瞧热闹,人家看的是三鼎甲,谁会知道同进士?” “真没有啊?那咋办呢?还是娘在本地给你找个好的?”李母想着当初他儿子还没中举的时候,钱家都愿意考虑看看,现在儿子是进士,蓉城这些富家千金不是随便选?看上哪个上门去提亲还能说不成? 在了解到中了进士之后也需要人力财力支持才好往上面爬,李母对这事越发上心。 李茂前去谢师,顺带与先生商议前程的时候,李母就在心里罗列了七八个人选,都是本地一些尚未婚配的富家千金。 以前她不自信,还要找中间人帮忙说合,现在儿子是进士,李母整个容光焕发,她经过一轮筛选留下三个,直接拿去问亲儿子,问他喜欢哪个,这就找官媒婆去提亲。 这段时间,李茂在城中挺有名的,读书人做什么都爱提他,使得很多老百姓也听说了,那个府学学子李茂,就是喜欢钱小姐但没攀上的那个,中了进士! 大家都知道的事,钱玉嫃能不知道吗? 她还是听兄弟宗宝说的,钱宗宝人在书院,比家里人更知道读书人的想法。 现在学子一分为二,家里条件好些的没觉得同进士有什么了不起,看李氏家族还有点底蕴,可李茂家里就不过如此。他要是没跟谢士洲起过冲突,央求族里帮忙还能运作个好点的官位。闹得这么难看,谢家稍微放两句话,他除了当个学官没第二条路走。 也有一些家境贫寒的,觉得李茂这次狠狠还击了谢家霸王。人家李茂还这么年轻就是进士老爷,谢士洲是个什么?不就是靠家里混日子的? 他们议论的时候尽量避着钱宗宝,不过当许多人都在说这个事,你哪怕不想听都会听到。 钱宗宝回家来说:“他是挺会读书,可其他方面也不如何,早半年多窝囊成啥样?他娘否的亲事,他摆不平亲娘跑来找姐姐,姐姐跟他把话说开了,还要为他背上祸水的名,先说我姐姐是祸水,后来姐姐定亲,又被扣上嫌贫爱富的污帽。咱们做生意的都知道一句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婚事没谈成这么败坏女方?咱们还没说他什么,他什么东西!” 钱玉嫃在吃糖水桃子。是后厨拿冰糖熬煮出来放凉以后再端来的,说是夏天里吃能生津润燥。她捧着巴掌大一只碗,里头半碗糖水,两块桃肉,钱玉嫃拿勺子舀着慢慢吃。 她吃,弟弟在旁边说。 看差不多她吩咐丫鬟给少爷端碗桃子。 钱宗宝:“我不吃桃子。” “那你说说,想吃什么,姐姐让后厨给你做去。”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听见那些话气都气饱了,说到底想提出不结亲的不是李茂他娘?他看法那么多,不找他娘说道竟然胡咧咧这些!我都恨不得去找他理论!” 钱玉嫃说:“那人我见过两回,不像那么下作的,你说是他娘放的风声我还相信一些。” “他不站出来澄清?我都听说的事,他敢说自己毫不知情?” 钱玉嫃挺头疼的,这弟弟呀,平时看着稳重,就是在这种事上容易激动:“好了,我们反应那么大搞得好像心虚似的。再说,也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你做什么理会他们?” “我就是听不得他们那么说你!” 白梅端着糖水桃子过来,摆在钱宗宝手边,钱宗宝生着闷气,拿勺勺把桃肉戳得稀烂。钱玉嫃真是没脾气了:“那话你听不得,还有个人更听不得,等等看吧,会有动静。” 结果没两天,就听说李茂去府学谋差事被拒绝了。那头给的说法是为人师不光要学问好,还得有品有德。 按说同进士出身做个学官足矣,他却被人用这种理由拒绝了,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 这是说他德行有亏啊。 李茂脸涨成猪肝色,说他自问没做过亏心事。 “那钱小姐因为你毁去名声,你竟然还不亏心?” 这会儿站出来训斥他的也是曾教导过他的先生之一,李茂一听这话,辩称他从没说过钱小姐一句不是。 那先生重重的拍在案桌上:“你没说过,你敢说你没听别人说过?你既然知道,那关乎人家姑娘清誉,你也不站出来解释半句。李茂啊李茂,你在府学读了好几年,我们是这样教你的吗?你心悦她,她只是没给回应,就得面对口伐笔诛,你的同窗你的友人为了你把人家姑娘说成那样,你们都不觉得羞愧?我教出像你们这样的学生我都无地自容。” 李茂说:“我当初都准备去钱家提亲了,是谢士洲横刀夺爱,他仗着家里富贵迫我相让。” “你准备要去提亲,那你提了没有?你请的哪位媒人,交换的庚帖在哪儿?” 李茂眼都红了,说如果不是谢士洲,跟钱小姐定亲的一定是他。 “我看你是魔怔了。钱姑娘好,那么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稀奇,择谁做夫婿端看女方心意,哪有你喜欢人家就非得嫁给你的道理?你都没登门去求过亲,谢家以权势迫你,你便受了胁迫选择了退让,那你便不配谈什么真心,你这真心太不值钱。今日你畏惧他,能将心上人拱手相让,来日未必不能将爱妻拱手让人。你与谢家少爷相争,没争过,却任由同窗友人诋毁钱小姐。谢钱两府结亲是有媒有聘的,凭什么要被践踏诋毁?怎么你喜欢钱小姐不算攀高枝儿,她答应谢家的亲事却成了贪慕富贵?” 先生看他这样觉得惋惜:“世人都爱听奉承话,你得了同进士出身,外面对你赞誉有加,拿你同谢士洲作比,捧一踩一,你心里痛快是不是?但是李茂你别忘了自己是读书人,也别丢了读书人的风骨和气节。你回去想想,什么时候能拾回一身傲骨再来找我,若还是这样,也不必来了,这里不会用你。” 李茂走的时候失魂落魄的,看他这样,有同窗友人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说没聘上学官。 “教过我们的好些学官不都是同进士出身?他们行,你却不行?是不是谢士洲做了什么?” 李茂摆手,说他不知道,他不想多谈,先回去了。 这两天谢家都有人蹲在附近,看李茂意气风发过来魂不守舍回去,谢府家丁一路飞奔回去,进门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冲到谢士洲那院子:“少爷去了!他今天去了!” 谢士洲一听这话,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这蠢货。 “你家少爷活得好好的!不会说话老子让你回娘胎去重新学过!” 家丁讪讪的笑,点头哈腰解释说:“奴才是说李茂他今天往府学去了,应该是想去谋缺,看样子并不顺利!” 看他累得跟狗似的,谢士洲招了招手,让四喜赏碗凉茶:“再拿二两银子给他,这回事办得不错。” “是少爷教得好,奴才不敢居功。” 谢士洲三天两头往外跑的,能没听过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他以前还会原地怼回去,近来学精了,打蛇打七寸嘛。你让老子不痛快,老子也让你尝尝一样的滋味,你以为同进士出身了不起了,还敢到处拉踩老子,老子让你干啥啥不行,有本事你离了蓉城上外头打拼去。 要搅黄李茂的好事太容易了。 其实府学里头也不是个个都那么迂腐的,但有几位就是固执,很看重为人师的师德,非说教书先生德行有亏带出来的学生也好不到哪儿去。谢士洲就盯上这几个,花钱请了一些人,在他们经常路过的地方议论李茂,说他不像外面讲的那么光鲜…… 府学学官有些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以前哪怕听到三五几句,知道得并不详细。 他们这才清楚的知道谢士洲、钱玉嫃和李茂之间的纠葛。 让先生们看来,谢士洲夺你所爱,你与他正面对上没错,可你不该把这把火烧到人家姑娘身上。姑娘家最要名节,毁她清誉跟要她命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李茂他悲剧了。 “他有本事指着我鼻子骂我,我还敬他是条汉子,敢扯老子媳妇儿下水,我让他在蓉城混不下去。继续盯着,他干了啥都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