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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青在学校那会儿就开始协助老师做航空航天专业翻译的工作,上手算是一群新人里最快的。可即便如此,他那点儿有限的经验仍然完全不够用。有时候吭哧吭哧在书堆前忙活一天,也就能翻译出来一页纸。拿给老译员审阅,上头被红笔圈改得鲜艳一片,这个也不对,那个也有问题,批注都是从没听说过的专业词汇。 郁青从小到大,肯努力又成绩好,少有遇上这种情况的时候,拿到批改后的翻译稿,心里多少有些沮丧。主任安慰他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他们资料丰富,通讯也发达了,想当年刚建厂的时候,那才叫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么多年大家克服困难,慢慢也过来了,凡事总要有个过程,从工作中学习,从工作中成长,年轻人要有朝气啊。末了又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郁青的肩膀:大康知道你如今这么出息,该是安心了。 郁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主任掩饰般地推了一下眼镜,转身走了。郁青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眼里的湿意。 万事开头难。总之,刚进厂的时候,郁青确实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 他这边忙着学新东西,润生那边也是差不多。两个人住在一起,想象里天天关起门来腻歪的念头早就被大堆资料无情地压制了。 双人宿舍,所有的家具都是两对。一组靠墙,一组靠窗。刚住在一起时,润生半真半假地对郁青哼唧,想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都推到靠窗那边去。郁青很理性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天热时大家宿舍常常开着门,被人看见,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结果如今是两张书桌并在了一起。他们俩下了班,一人占一边,各自埋头学习,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在图书馆里相伴用功的状态。 郁青偶尔累了,会趴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的润生发呆。润生做事时注意力特别集中,有时候可以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哪怕外面再吵再闹,他似乎都根本听不见。 他就那样低头盯着数据图纸,坐在郁青对面,像一幅静止的画儿一样。 严肃又正经,谁看了都觉得很有老学究的风范。 谁知道这人会半夜三更偷偷爬上郁青的床呢——撵都撵不下去,一撵就开始乱哼哼。郁青有时候真是提心吊胆,生怕隔壁会听见。 而且单人床确实是太窄了,他略带烦恼地想。 第76章 两人间在职工宿舍里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这是大学生和高级技术工人才有的待遇,青年技工和普通文职人员大多是住四人间,普工住六人间,技校实习生一般是被安排在八人间。至于单间,可能就不能算作宿舍了,那是给兄弟单位的公职人员和部队来这里驻厂的干部预备的。 虽说飞机发动机试车的噪音老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响,但关起窗户来,厂区倒也没那么吵。事实上,要是认真论起生活的舒适度,厂里比学校要好多了。 可是集体生活毕竟是集体生活,熟人社会也有它的麻烦在。郁青上班头一天,就被认出来是丁康的儿子。许多老职工,包括翻译室的谢主任,也因此对他格外和颜悦色些。就连去食堂打个饭,大婶儿都会多给他打勺肉,转头还会和身边的人说:这就是大康和小蕙的儿子,和他爹生得一模一样,多俊一小伙儿。 亲切归亲切,不自在也是真的不自在。 厂区再大,说穿了也就这么大。抬头低头,隔三差五总能碰见几张熟悉的面孔。从小学同学到大学校友,都有。郁青在新人入厂开大会时碰见了林巧柔,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后来听说曹宇他们那一帮人也都在厂里,顿时只想叹气。 二胖和唐丽刚去一起看了场电影,没过一个礼拜,事情就传到了李淑敏的耳朵里,电话里直问郁青:老钱家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她要准备起来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郁青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和润生的事儿被人发现了,得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上学时他们大多数时间各自住宿舍,后来也聚少离多,小心归小心,可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感。如今天天在一起,高兴归高兴,压力却也不知不觉地多了许多。 润生好像认准了“灯下黑”这个理,日常该怎样就怎样,自然坦荡得很。 郁青却做不到他那么胆大。为了不让人起疑心,他日常会有意无意地避免和润生在一起——虽然翻译室和设计院就在同一栋楼里。润生平时要下车间,有自己事要忙,倒没有在这些事上提出什么异议。看上去像是这段时间心思都在工作上,还没有留意到这些。可郁青知道,润生肯定是留意到了,只是不说罢了。 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中间也因为聚少离多有过伤心难过。两个人始终都挂念着彼此,努力想要团聚。如今能顺利生活在一起,郁青心里是很满足也很感激的。只是快乐之余,那些来自现实的压力也越来越清晰。 他们终归还是没办法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光明正大。是朋友,是同学,是同事……是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是伴侣。 郁青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人要知足——还奢望什么呢,如今能朝夕相伴,工作和生活都已经步入正轨,实在不应该再挑三拣四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呢。 而且等到工作上了正轨,周末他们就可以回家去了。离开了厂区,两个人还是自由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