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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毕竟陶风澈带了十多个保镖出门,还不确定带了多少枪支弹药,失去消息的时间又短,其实并不适合这么快就通知警方,大张旗鼓地全城搜寻,徐松立刻就想出言劝阻,但看清随月生脸上的表情时,他下意识地将这番话吞回了肚子里。

    “好。”他只能这么回答,“马上要入秋了,晚上风有大,随少爷,我们进去等?”

    随月生点了点头,却没有像徐松希望的那样去往书房,而是执意留在了客厅,盯着虚空开始出神,目光落在空气中,毫无焦点。

    他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失魂落魄,徐松简直都要后悔自己先前通知他的举动了。

    但不通知又不行。

    ……万一陶风澈真的出事了呢?

    徐松根本就不敢细想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再度为自己的监管不力道了歉,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出言宽慰:“还有那么多保镖跟着呢,随少爷也不要太担心了……”

    “徐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随月生将头转向他,灰蓝色的眸子中弥漫着一股无机质的锋芒,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某种活气,“我也知道,小澈他出事的概率很低,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陶家的保镖一个个都训练有素,每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而且陶风澈还带了那么多人一起。

    “可我做不到。”

    随月生喃喃自语。

    他当然知道陶风澈不会出什么事,但他没有办法不去担心。

    他已经快二十八岁了,从故土漂洋过海来到九州,紧接着孤身一人去往西大陆,又风尘仆仆地赶回静浦……这么多年下来,他经历过无数凶险的场合,甚至有那么几次命悬一线,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足够沉着,再大的风浪也不会让他心中产生一丝涟漪。

    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当发现陶风澈有可能身处险境的时候,他依旧担忧得坐立不安、不能自已。

    随月生不断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陶风澈只是一时兴起出门转悠转悠,可这种程度的自欺欺人根本不起作用。

    他实在是太了解陶风澈了。

    小澈那么需要独立空间,那么讨厌保镖贴身保护的人,如果只是想出门转转,他又怎么会主动带着这么多保镖一起出去?而且还特意选在了自己出去赴宴的时候。

    他肯定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随月生控制不住地产生了几分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赶回国?

    之前隔着大半个地球的时候都还好好的,陶风澈乖乖地待在研究院里跟着荆宁学习,现在他回来还没两天,这小混蛋不但赶以身涉险了,居然还敢玩失踪……

    是因为自己回国了,所以给他涨了底气吗?

    ……那么如果他一直留在国外,是不是还会好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徐松派出去的人一直都没有发来回复,随月生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又像是一座时刻处在喷发边缘的活火山。

    陶家的佣人早就已经彻底换了一批,对这位新任家主还不大熟悉,但随月生进驻陶家后对他们一直都很客气,态度也足够疏离,更是没刁难过人,可此时此刻,他们还是感受到了一丝迫在眉睫的危险。

    客厅里空荡荡的,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成了胶水,佣人们有意避开这一片区域,于是活物只剩下了徐松和随月生两个。

    门口传来“少爷”的惊呼声时,枯坐在沙发上的随月生还以为自己已经因为过度思念和担忧产生了幻听。

    虽然不抱什么期望,但他还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

    居然真的是陶风澈。

    如果说上半身黑色t恤上的暗沉尚不明显的话,那深蓝色牛仔裤上喷射状的褐色痕迹就完全不容忽视了。

    随月生几乎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如同x光一般在陶风澈身上来回扫视,确认他身上没有多余的伤痕后才终于长出了口气。

    正当他准备开口呵斥一声不吭玩失踪的alpha时,后者却忽然开了口。

    “哥,我今天差一点就开枪杀人了。”

    陶风澈说得很小声,声音听上去甚至还有点委屈,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耷拉着耳朵,正因为不小心咬烂了主人心爱的手势而不知所措。

    所有的不满、愤怒、暴躁……霎时间便消弭无踪,随月生简直方寸大乱,恨不得上前几步,将陶风澈揽进怀里,然后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有人欺负你了吗?”随月生哑着嗓子开口。

    第90章 拥抱

    五分钟前。

    “少爷回来了!”

    陶风澈今天没坐他那辆标志性的迈巴赫,而是选了一辆较为低调的车,舒适度自然也有所下降。他满身疲惫地从车上下来,跟保镖们道别后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紧接着便跟侍立在门口的佣人对上了眼。

    后者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她扬声唤了一句,声调有些过于高昂,激动得仿佛即将破音,陶风澈心念一动,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可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脑子钝钝的,像是一台运转过度的机器。他没心思跟佣人聊天,随意点了点头后便站在门廊上开始换拖鞋,琢磨着先跟徐松交个底,再一起商量要怎么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随月生。

    “徐伯人呢?”他问。

    “在客厅里。”佣人回答完,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后压低了嗓门,小声道,“随总也回来了,现在跟徐管家在一起。”

    完了。

    陶风澈浑身一僵,死到临头的危机感将他笼罩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让他产生了几分撒腿就跑的冲动。

    预先做好的计划全部付之东流,陶风澈的脑子乱得像是被猫抓过的毛线团,完全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会喷火的人形霸王龙随先生,估计正虎视眈眈地守在客厅,手里拿着一把长戒尺,预备着见到他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揍上一顿。

    陶家历史悠久,自然也是有家法的。

    上好紫檀制成的戒尺传了几百年,几乎都要被陈年血迹包上一层浆,即便是陶知行,年少的时候也没少被父亲用这东西抽。

    可陶风澈却一直都没有遭受过这种待遇。

    用陶知行的话来说,自己被戒尺抽过后就知道它打人有多疼,他一贯溺爱幼子,根本舍不得用它来打陶风澈。自从戒尺传到他手上后,便一直摆在祠堂里,即便是最生儿子气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把它从祠堂请出来,握在手上包含威胁地挥一挥。

    ……不过现在陶家当家的是随月生,今天估计是逃不掉这一顿皮肉之苦了。

    陶风澈自知理亏,在门口吹了半天的冷风,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眼一闭心一横,迈步往客厅走去,却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严阵以待的随月生,而是沙发上的一道落寞人影。

    随月生从宴会上回来后没换衣服,就连方形的钻石袖扣都没摘下,剪裁合身的高定西装勾勒出了他清瘦的身形。

    客厅里灯光大亮,随月生微微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肩背挺直得像是一杆竹,漂亮得几乎可以直接拉上t台走秀,可陶风澈却觉得他整个人都窄窄的,被奢华的红木沙发一衬,愈发显得形单影只,瘦削得仿佛可以整个抱进怀里。

    听到动静后,随月生望了过来,灰蓝色的眸子里俱是茫然无措,陶风澈的心脏随之停跳了一瞬,整个器官忽然变成了一大颗还未成熟的青皮柠檬,酸涩的汁水替代了血液,刹那间充盈了血管,继而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难过得都有些无法呼吸了。

    ……你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是谁让你这么伤心?

    那个人怎么舍得?!

    陶风澈愣愣地想。

    下一秒,随月生微微瞪大了眼,眸中像是忽然间燃起了一把火,刹那间冰雪消融,他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极了,宛若九天仙子坠入凡尘。

    陶家的客厅很大,随月生坐在沙发上,陶风澈站在门口,两人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可陶风澈却清晰地从随月生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我吗?

    是我让你这么难过吗?

    自责化作一把利剑,从头顶一路穿透下来,将陶风澈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使他动弹不得。他确信随月生看见了他身上的血迹,因为后者站起了身,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是没有他预想中的暴跳如雷,没有劈头盖脸的训诫,更没有戒尺。

    陶风澈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鬼使神差地将那句干巴巴的“哈哈哥哥好巧啊你不是去参加晚宴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咽回了肚子里,全凭直觉,说出了一句甚至有点像是在撒娇的隐晦抱怨:“哥,我今天差一点就开枪杀人了。”

    这句话甫一出口,别说随月生,就连陶风澈自己都被惊呆了一瞬。

    ——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把心里话给说出口了?!

    他一直想在随月生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个成熟的alpha,也正因为如此,才背着后者偷偷行动,想借此邀功。

    结果这下好了,简简单单十三个字,让先前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人物形象霎时间变成了回家之后抽着鼻子,哭哭啼啼地找大人撒娇的小屁孩。

    跟陶风澈预想中的成熟稳重半点搭不上边。

    他懊恼到了极点,如果地板上有条缝的话,他能立刻挥舞着铲子掘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一直等到这阵使他羞愤欲死的尴尬过了之后才钻出来。

    赶紧想个理由,将这句话搪塞过去啊!

    陶风澈不断命令自己,可大脑已经完全陷入了宕机状态,嘴唇也不听使唤,脚底下更是生了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将刚才的那一句话彻底消化完毕。

    可随月生接下来的举动,却大大超出了陶风澈的预料。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突然走上前,给了陶风澈一个紧紧的拥抱,严丝合缝地将他心口的空洞填了起来。

    陶风澈比谁都清楚随月生的洁癖有多严重,可此时此刻,后者却像是忽然转了性,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一尘不染的西装被血渍污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这话温柔得几乎流淌着蜜酒,陶风澈简直都要醉到在里面人事不省,可随月生却还犹嫌不够似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

    陶知行不信神,连带着陶风澈也是个无神主义者,可此时此刻他居然开始期盼神明的存在,这样他就可以跪下来向满天神佛祈求,请祂将这一瞬间无限延长,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陶风澈拼命摇了摇头,然后狠狠地抽了抽鼻子,试图以此开克制住鼻尖涌上来的那一阵令他想要落泪的酸意,可这完全是无用功。

    眼泪在随月生肩头洇开水痕的同时,陶风澈恍惚间似乎又闻到了那一阵甜得发腻的荔枝香,熏得他整个人都昏昏然了起来。

    这甚至都打败了他哭泣的冲动,泪腺不再勤勤恳恳地制造眼泪,陶风澈试着抽抽鼻子去嗅闻,却又只闻到了随月生衣服上的熏香。

    ——陶风澈的奶奶信佛,徐松是她老人家带出来的人,作风老派,至今依然要求陶家的佣人将他们穿的衣服用熏香一一熏过,挨得极近时便能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

    明明用的是同一种香料,可陶风澈却总觉得随月生衣服上的熏香比自己的要好闻一些。

    荔枝香气并不存在于他的鼻尖,只存在于他的脑内,十年以来魂牵梦萦,使他一直不得解脱。

    陶风澈没有说话,随月生便也没有动,任由陶风澈伸出手将他回抱住。

    片刻后,陶风澈忽然发现随月生穿得其实很单薄。

    他身上的西装是为晚宴准备的,布料并不厚,静浦入秋以后天气渐凉,再加上随月生年少时伤了底子,一到冬天便手脚冰凉,陶风澈八岁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时不时就拿自己的手去拉他的,或者往他怀里钻——反正他天生火气旺盛,热腾腾得像是个人形小暖炉。

    或许是畏冷,又或许是因为陶风澈当年还是个孩子,随月生从来没有将他推开。

    可十年弹指一瞬,陶风澈现在毕竟不再是八岁的稚子,又对随月生怀着那样的心思,幼年时那些亲昵的举动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他想开口劝随月生去加衣服,却又不忍心从这个拥抱中挣脱出来,正在天人交战之际,随月生却率先说话了。

    “你穿得太少了,徐伯没让你多穿点吗?”他一边轻轻拍着陶风澈的后背,一边这么说着。

    陶风澈这时才意识到,他穿着短袖,又在空调房中跟刘天磊对峙许久,回程途中心烦意乱,直接正对着车上的出风口吹,加之刚才站在门口做了大半天的心理准备,自己身上其实也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