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她在一旁看了会儿,觉得有些好笑,哭笑不得走开了。 入了夜,岁岁便犯困了,打了个哈欠,便把镯子丢到一边,沉沉睡去了。 阿梨放下账本,转头便看见这一幕,小团子似的岁岁窝在李玄怀里,小手还捉着他的衣襟,睡得又安宁又安心。 李玄原微微低着头,满腔柔情瞧着自家女儿,忽的又察觉到阿梨的视线,便抬起清冷眉眼,同她对视上了。 安静的屋子里,两人对视了一瞬,倒也还算和气。 阿梨想了想,主动走过去,轻轻将岁岁紧紧握着李玄衣襟的手拿开了,边轻声道,“您别抱着她了,等会儿手该酸了,叫她自己睡吧。” 李玄颔首,顺从松开了手,由着阿梨抱走了岁岁。 然后便在一旁瞧着,见阿梨将岁岁放到摇床里,又盖了柔软的被褥,动作细致又温柔。 这幅画面自是温情的,李玄看得都舍不得挪开眼睛,只是那摇床实在简陋了些,配不上小岁岁,还是该叫府里人,提前准备些孩子用的物件。 还有主母的物件。 也不能少。 从前阿梨留下的东西,他虽都留着,一样都没少,但到底不合身份了,都该重新准备了。 李玄在心里细细想着,全然没瞧见,阿梨安顿好岁岁后,朝他投来了为难的神色。 天都黑了…… 该请李玄走了吧? 阿梨纠结捏着帕子,又觉得不大好张嘴,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团圆着,她朝外赶人,会不会不大好? 更何况,李玄才刚刚大方答应,把岁岁留给她,没几个时辰,自己便要赶他,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阿梨纠结了会儿,试探着开口问,“这些日子,您都住在哪里?” 李玄何等聪明的人,一听阿梨这话,便明白过来了,只装作没听出的意思,回阿梨,道,“江州。陛下遣我来江州办案,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阿梨一听,更进退两难了,苏州到江州,骑马都要半日,她不问还好,只当做不知道,这一问,更不好开口了。 大过年的,客栈也不开门吧…… 她心里纠结,面上便也不自觉露出了几分为难,微微垂着眉眼,微黄的烛光照在她的面上,一张芙蓉面上,眉心微蹙,薄薄的唇抿着,仿佛为难得很。 李玄自然不舍得为难她,正要主动开口,说自己另去寻个住处。 却不想,阿梨先他一步开了口,只见她轻轻抿着唇,语气温和,轻声地道,“我这儿还有个房间,您若不嫌弃,便将就歇一晚吧。” 阿梨当初收拾院子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岁岁了,便多留了个房间,想着等岁岁略大一些,便该自己睡了。 当时想得长远,只是还不等岁岁长大,先赶上了李玄这一出。 李玄原都打算走了,此时忽的听阿梨肯留他,自然觉得欣喜,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说罢,阿梨便去翻了柜子,抱出床褥子,去了侧间,将床榻铺好了,回来后,便朝李玄道,“都收拾好了,只那屋久不住人,落了些灰。” 李玄不是娇贵的人,他虽一出生就是侯府嫡子,按说也是金尊玉贵的,但其实比起很多公子哥儿,他很能吃苦,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便成了大理寺少卿。 他颔首应下,“不碍事。” 阿梨也点点头,又朝他道,“您早些睡。” 这便是赶人了,李玄心知肚明,阿梨还未彻底放下心防,他虽谋划好了,如何名正言顺带阿梨和岁岁回府,但他一贯不是提前邀功的性子,口说无凭,阿梨也不见得会信他。 他也不赖着不走,又看了眼岁岁和阿梨,便转身出去了。 李玄一走,阿梨便也懒得去想其它,她今日哭了一场,身心俱疲,只想早些睡下。 阿梨睡下,很快便沉沉睡去了,睡梦里,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旁人家放爆竹的声音。 但那声音只一阵,过了子时,便也渐渐歇了下来。 一夜无梦,阿梨睡得极好,早上醒来的时候,脑子都还有些懵。 摇床里的岁岁不知何时不见了,阿梨被吓了一跳,忙起来穿了鞋袜,走出内间,便看见李玄抱着岁岁,坐在外间的圈椅上。十几朵腊梅花散落在案桌上,岁岁一手抓几朵,“辣手摧花”,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阿梨微微安了心。 倒是李玄,见她匆匆忙忙出来,面上还有些慌,便主动道,“我方才起来,想去看看岁岁,见她醒了,怕吵着你,便抱她出来了。” 阿梨“嗯”了一声,去灶屋煮了面,冲了两碗藕粉,至于岁岁,还是一样的加了肉沫的米糊。 两人面对面坐着,用了早膳,阿梨正起身收拾碗筷,便听到院里传来一阵敲门声。 阿梨愣了下,李玄便朝她点点头,“我去,你看着岁岁。” 阿梨应下。 李玄走过白茫茫一片的院子,打开院门,便见李琰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低着头,一副不敢乱看的样子,两手提着重重的礼。 李玄眉头微蹙,李琰一贯怕自家这个堂兄,倒也不是他一人怕,但他自觉如今自己同堂兄,比起家中那些个,总是亲近了不少了。今日便主动登门了,他讪讪一笑,“来给堂兄拜年了。” 李玄来苏州看阿梨母女,虽没特意同李琰说,但他带来的谷峰等人,都住在知州府,李琰知道他的去处,也算正常。 李玄眉心微松,却没松口让人进,只道,“你有心了,东西带回去吧。你好生办差,陛下派你来苏州,是对你的信任,少踏足那些不正经的地方,心思多放在公事上。” 李琰来苏州,同李玄还有些关系。 当初苏州知州一案,是经李玄的手查的。 苏州官场乱了个彻底,大官小官,轻的撤职,重的砍脑袋,剩下些浑水摸鱼的墙头草。陛下有心整治,派了自己的人来,但缺个镇场的,便从武安侯府选了个李琰。 李琰忙点头应下,他比堂兄小几岁,虽然面上一直说怕李玄,但实际上没有敬,哪里来的怕,他父亲同武安侯差不多,都是不着调的,李琰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敬仰自己这位堂兄。 见他同自己说这样真心的话,心里感动得不行,拂退身后两个小厮,便道,“我知道,往后肯定不胡来了。” 然后,迟疑了会儿,咬咬牙,开口道,“三哥,我多嘴一句,你莫嫌我多事。江州知州不是个好相与的,那老家伙平日里吃斋念佛,但我同他接触过机会,总感觉,他不像个好人。你这回查郭家的案子,要当心些,倒不怕旁的,就怕那老东西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你从前不是和我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知你厉害,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是谨慎些好。” 李琰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李玄虽同几个兄弟没多深的情分,却一直照拂着他们,总归是自家兄弟,此时闻言,倒是多看了李琰几眼,旋即颔首,“我知道了。” 然后拍了拍李琰的肩,语气温和了些,“长进不小。” 第46章 李琰难得得了兄长一句赞, 心里美滋滋的,面上也露出点得意神色,偏还忍着, “谦虚”道, “我也不小了,傅氏都给我生了个儿子了, 就算是为了娘俩,我也得长进些。” 李玄轻轻颔首, 神色稍缓, 又勉励了李琰几句。 李琰俱高高兴兴应下, 他在家中, 其实是个执拗又不肯听劝的性子,偏偏就服自家这位堂兄, 从前是不敢亲近,现在亲近了些,李琰便有些失了分寸, 犯了老毛病,笑嘻嘻道, “三哥, 我也进去给小嫂子拜个年?” 他一时口快, 等说出口后, 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堂兄一贯重规矩、重嫡庶, 如今置了个外室, 已然是破了平日的规矩了, 如今自己还这般不识趣捅破了,一口一个小嫂子,只怕堂兄听了要恼。 况且, 这薛娘子,他也是见过的,容色的确称得上一声绝色,不怪三哥喜欢,但到底是和离之身,还带着个孩子,只怕是不好纳进府里,至多也就是个外室了。 堂兄便是放在心上,也至多把人带回京城去,再嫁之身,按规矩,是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侯府的。 李琰自觉食言,正要低声下气给自家堂兄道歉。 李玄却只眉心微蹙,面色微冷,沉道,“嫂子便嫂子,何来的小嫂子之说。方才还夸你有长进,现下说话又没了分寸。” 李琰被训得愣在那里,下意识发憷低头认错,“三哥,我错了,我一时口快,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同我计较了。要不,我进去给嫂子道个歉?” 李玄神色缓和了几分,只到底觉得李琰是个不靠谱的,没松口让他进门,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要送客,“你回去吧,我还有事,没功夫招待你。” 李琰忙应下,“不敢打扰三哥正事。” 说完,便也不要李玄送,十分主动就转身朝自己马车走了,等坐上马车,李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嫂……子? 薛娘子?是他嫂子? 李琰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冷的,纯粹是吓的。 合着兄弟里,嫡的庶的,加一起满打满算几十个,胆大包天的程度,都比不过三哥一个。 李琰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平日里挨骂罚跪,委实冤枉了些,他就是再喜欢一个女子,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也不可能纳她进门的,更别说娶了,给个别院,置个外室,都还得防着家里人。 到底是三哥厉害啊…… 只是,那薛娘子真要进门,可不大容易。 伯父武安侯虽也是受祖宗荫庇,没什么本事,可到底是一府之主,且还有个伯母看着,怕是怎么都不肯认这个儿媳的。 只怕还有得折腾。 李琰很为自家堂兄操心了一回,觉得这是条走不通的道,堂兄一辈子顺风顺水,无论念书还是做官,都比旁人厉害出不止一点,在这上头,怕是要栽跟头了。 自己身为弟弟,怎么也得帮衬着,薛娘子在苏州一日,他就得照拂着一日,万不能叫薛娘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 李玄回到后院,未提起来的人是谁,阿梨也不问。 昨夜阿梨想了一宿,倒是想明白了,如何待李玄才好,只拿他当岁岁的爹爹便好了。 李玄要来,她不拦着;李玄要走,她也不说什么;李玄做什么,她也不多问。这般彼此客客气气的,才少了不少麻烦。 阿梨收拾了会儿,便同李玄说了声,要去秦家拜年。 李玄虽心里想跟着,可到底明白阿梨怕是不愿意,遂只颔首应下,目送母女俩出门了。 到了秦家,来开门的是秦三娘,她今日穿一身大红的袄子,满脸喜气,面色红润,见了阿梨,便要迎她进门,边去摸岁岁的脸蛋,朝她手里塞红封,“干娘给我们岁岁压岁钱,岁岁长大了当嫁妆,是不是,小岁岁?” 阿梨听得直乐,笑着朝她道,“那可还早得很。” 秦三娘只笑,“那我可不管,压岁钱还是要给的。” 进了门,便见秦二郎也在屋里,倒是章姑娘不在。 阿梨环顾四周,没看见章姑娘的人影,却也十分识趣不去问,只抱着岁岁给秦二哥拜了年。 秦怀有些时日未见岁岁了,心里十分想她,只是如今他同月娘定了亲,再同阿梨母女来往,便要谨慎些,免得坏了母女俩的名声。 阿梨只看一眼,便晓得秦怀很惦记岁岁,从前他也是拿岁岁当亲女儿的,便朝他道,“二哥抱抱她吧。” 秦怀眼里有些惊喜,从阿梨怀里接了岁岁。 岁岁许久未见秦怀,起初还认不出他,被他抱了一会儿,便渐渐又同他熟络起来了,两手环着他的脖子,亲亲热热蹭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