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其实想想也是,薛梨都死了好几年了,怕是连骨头都成灰了,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可能忽然出现? . 眼尾扫到李元娘同赵娘子已经回到坐席,阿梨才放下那舀了一半的红豆千层酥,她一贯嗜甜,刚才却觉得有些味同嚼蜡,口里没什么味道。 软烂的红豆仿佛堵在嗓子眼了,阿梨在面前的桌案上,随手取了个杯盏,一口饮尽,等那“水”都入喉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随手拿的,居然是果酒。 果酒微辣,带着些许的甜,不难喝。 阿梨莫名来了兴致,又倒了一杯,酒液下肚,腹中暖烘烘的。 好喝的…… 阿梨又倒了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 喝得越多,仿佛有什么情绪被发泄出去一样,心里畅快极了。 阿梨默默喝着酒,也并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惊动,等三娘子苏曦转过头来时,都傻了,忙按住妹妹的手,小声道,“阿沅,你是不是醉了?” 阿梨慢慢抬起眼,嘴里是辣的酒,嗓子眼都是辣的,但她的意识并没有模糊,还很清晰地摇头,“三姐姐。你放心,我没醉。” 但苏曦哪敢让她继续喝了,忙夺走杯盏和酒壶,轻轻拍着阿梨的后背,柔声道,“好,你没醉,你没醉。你靠着姐姐歇一会儿好不好?” 阿梨眨眨眼,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靠着谁,摆手道,“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还很清醒,阿梨看了一眼正在负责念诸位郎君作的诗的崔府门客,等他念完了,阿梨认认真真道,“这首诗写的很好!特别好!” 苏曦现在哪还不明白,自家妹妹就是醉了。她苦笑一声,却听得一声郎君的轻笑,那笑淡淡的。 苏曦转过脸,阿梨也跟着一起看过去,却见是个极脸生的郎君,苏曦却是一愣,唤了对方一声,“卫大人。” 卫临一身蓝色直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缓步走过来,饶有兴致看了眼朝他迷茫看着的阿梨,含笑道,“这位便是老师家的六妹妹?” 三娘子苏曦自然不想妹妹在外人面前丢脸的。大伯学子遍朝野,这卫临便是其中一个,但似乎是天赋尔尔,如今也只在户部做个小官,但他常来府里,待大伯似乎极为孝顺恭敬,苏曦却是见过好几回的。便道,“卫大人见谅,六妹妹方才误吃了这酒,有些迷糊了。” 卫临含笑摇头,目光落在阿梨身上,极宽容道,“无妨,六娘子方才还赞我的诗做得好,倒是我该谢谢六娘子。” 阿梨真的有些晕了,居然没听出卫琅话里的打趣,认真回话,“我喜欢你的诗,做得特别好!” 卫临低低一笑,眉眼中蕴了几分风流,他并不嫌弃阿梨是个醉鬼,居然认真回话,“多谢六娘子厚爱。在下不才,为官不行,倒是出了几本诗册。六娘子喜欢的话,改日我翻出来,赠你一本,可好?” 阿梨只听到面前这郎君要送自己诗册,醉醺醺的,也没忘了府里要回礼的规矩,认真道,“那我回赠你一本书吧,是我爹爹写的,我看不大懂。” 苏曦简直恨不得捂住自家妹妹的嘴了,这叫什么事啊,六妹妹平日里安安静静的,看不出喝醉之后,竟是个小话痨。 卫临毫不介意,老师的书,他哪一本没看过,但却没回绝,温和道,“好,那就说定了。” 苏曦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冲卫临道,“六妹妹喝醉了,卫大人别逗她了……” 卫临见好就收,颔首应下,又道,“可要我叫人送你们一程,我也正好去拜见老师。” 苏曦却是怕他逗自家妹妹,赶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多谢卫大人好意。” 卫临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面上泛着桃花红的阿梨一眼,缓步走开了。 阿梨虽醉了,却是极为安静的,没人主动同她说话的话,她并不会发酒疯。但苏曦也是一刻不停盯着她,好不容易熬到宴毕,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她便示意妹妹苏薇,同她一起扶阿梨走。 阿梨脚下居然还颇为稳稳当当地,只是面上有点红,眼神有点懵。 但苏曦自是不放心,牢牢捉着阿梨的胳膊,护着她,怕她跌了。 姐妹三人走出花厅,走过回廊,在回廊出口处,遇见了等着的李玄。 李玄抬眼,看见面泛桃红的阿梨,眉心微蹙。 谁灌她酒了? 还灌得这样晕乎。 眼泛桃花,双颊酡红,脚下都走不稳了,他不过没盯着一会儿,谁这样灌她了? 李玄心里虽恼怒,但自不会朝苏曦几个弱女子发火,更遑论,她们是阿梨的亲姐妹,他只淡淡开口,朝苏曦道,“我方才同六娘子说好了,有事要商量,还请三娘子行个方便。” 苏曦登时傻眼,这怎么行方便? 让她把喝醉了的妹妹,交给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郎君,这怎么可能! 她立即缓声道,“这怕是不行,我妹妹不大舒服,若有什么事,郎君改日再说吧。” 说罢,她便扶着阿梨要走。 阿梨一抬眼,却是迷迷糊糊瞧见了李玄,醉意中见他面色从容,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无名火,抽出被姐妹们护着的胳膊,一拳就要朝李玄砸去。 她站都站不大稳了,拳头方向却很准,砸在李玄身上。 李玄微微垂下眼,连躲都没躲,受了这软绵绵、没什么力道的一拳,非但没躲,手更是第一时间便伸了出去,护在阿梨的腰侧,怕她跌着。 苏曦苏薇姐妹俩彻底傻了,两人面面相觑,一向温温柔柔的六妹妹(六姐姐),居然动手打人了? 而被打的那一个,非但半点脾气都没有,任打任骂,还主动护着。 苏曦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被留在家里的岁岁,脑子冒出了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这不会是岁岁她爹吧? 李玄扶着阿梨的腰,等她站稳了些,却也没收回手,抬起头,朝盯着他们打量的苏曦道,“三娘子,现在可以让我带六娘子走吗?我们约好的,今日有事要商量。你若不信,便问问她。” 李玄一副不怕问的模样,苏曦现在怎么看李玄,怎么觉得,这人说不定真的是岁岁的生父,迟疑了会儿,便上前询问自家妹妹,“阿沅,你是不是同这位郎君说好了?” 阿梨抬眼,像是清醒了一些,看了眼李玄,想起假山后的事,点头朝苏曦道,“嗯,三姐姐,我跟他说好了的,我要跟他说清楚。” 苏曦又打量了会儿自家妹妹同李玄,犹豫捏着帕子,终于点了头。 却又抬起脸,仔仔细细看着李玄,道,“郎君可否留个名姓凭证?” 李玄毫不迟疑,直接结下腰间系着的荷包,递过去,道,“这是我的私印,三娘子放心,等谈完了,我会亲自送她回家。” 苏曦接过去,打开荷包,看到了那枚私印,又看了眼仿佛清醒许多的妹妹,到底是点了头。 第69章 苏曦同苏薇相携走远。 李玄轻轻看了眼面色酡红的阿梨, 语气温和了些,“自己能走麽?” 阿梨虽醉了,却还站得稳, 也不愿意让李玄扶她, 想都没想就“嗯”了一声,坚定道, “能走!我们走!” 说罢,便朝前走了, 走了几步, 后知后觉发现身后的李玄没跟上来, 转过头, 眼神疑惑看向停留在原地的李玄,缓缓眨眨眼, 慢吞吞问他,“你怎么不走?” 然后,愣了愣, 像是忽然想到一样,抬眼继续慢吞吞问, “我们去哪里谈?” 她大抵是醉得不轻了, 看上去还一脸正常, 很能唬人, 但实则反应比平日迟钝了不止一点半点, 连说话都慢吞吞的。 李玄不是没看阿梨醉过, 看着这般的阿梨, 眼里露出点无奈神色,朝守在旁边的谷峰道,“去弄解酒药来。” 谷峰当即领命出去了。 阿梨朝谷峰看了眼, 继续盯着李玄问,“我们去哪里谈?” 都醉成这样的,还谈什么,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和个醉酒计较什么,李玄缓了语气,温声道,“不谈了。” 阿梨一听,很是不乐意,难得强硬道,“不行,必须谈,今天谈!” 她难得固执,语气坚定,神情固执倔强。湿漉漉的眼睛,牢牢盯着李玄,像是委屈得要流眼泪一样。 李玄看着她那双眼,微微一怔,妥协道,“好,去马车吧,正好等会儿送你回去。” 阿梨学乖了,知道自己闷头找,是寻不到马车的,等着李玄带路。 李玄哪里不明白这意思,当即迈出一步,阿梨也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不多时便到了马车处,李玄推开一步,看了眼软绵绵踩着矮凳,试图爬进马车的阿梨,上前几步,打横将人抱起,三两步进了车厢。 李玄不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在旁人面前兴许时,譬如被他母亲哄骗来、眉眼同阿梨相似的那个赵娘子,他够君子,宁可当恶人,把话说绝,不留一丝幻想。 但在阿梨面前,他做不了君子。 真要是君子,不会在苏州应承放她走后,只是见她同陌生郎君寒暄递笑,便嫉妒得去堵她。把人堵在假山后,能算什么君子行径。 他虽自认算不得正人君子,可趁人之危的事,却也干不出来。 所以,他虽抱了阿梨上了马车,却没想过碰她一个指头。 当然,如果不是衣襟处缓缓渗进来的,那股温热的湿意。 察觉到那温热的湿意时,李玄整个人愣在那里,一时失了平日里的冷静,良久才回过神,微微垂下眼,拨开怀里人挡住脸颊的发,乌黑的发,沾了眼泪,带着点温热的湿润。 李玄心里莫名紧了一下,轻声道,“哭什么?又没欺负你……” 话刚说完,怀里人立即抬了头。乱糟糟的发,哭得乱七八糟的,好在阿梨肌肤够白,并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只唇上用了些唇脂,但也被她方才蹭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点残红。 这样狼狈的模样,李玄看了,却不觉得不喜欢,反而觉得这样的阿梨,可怜兮兮的,挺招人怜的。 面对着这样的阿梨,他哪还有半点怒气,缓了语气,道,“罢了,送你回家——” 一句话还未说完,阿梨却撑着旁边的矮桌,慢吞吞从李玄的怀里爬了出来,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玄,一句话打断了他。 “你欺负我了。” 李玄一愣,他什么时候欺负她了,在假山那里的时候,还是刚刚? 但紧接着,阿梨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阿梨缓缓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跟着颤了一下,脑子还有晕,她慢吞吞地,努力把每一个字说得尽可能清晰,道。 “你明明都要娶妻了,还来招惹我做什么?很好玩吗?哄我、欺负我、耍我、很好玩吗?” “你问我在不在意。那我告诉你,我不在意,我一点都不在意。你想娶妻也好,纳妾也好,你娶赵娘子、娶李娘子,随便娶谁,我都不在意。” “我从前不在意,往后也不在意。我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丫鬟了,我有爹爹,有兄长,有祖母。”阿梨说着,似乎是有些委屈了,眼里湿润又泛上来了,红着眼,道,“你妹妹从前见我时,从未有过好脸色,觉得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如今便是怀疑我的身份,也不敢如何。她只是觉得我是个小丫鬟,好欺负罢了!” “你们兄妹都一样!我要回家了!”阿梨红着眼发泄着,胸口不断起伏着,越说越委屈,眼泪又成串掉下来了。 越哭越委屈,阿梨不乐意继续待下去了,爬起来,踉踉跄跄要下马车。 偏马车里垫了层毯子,阿梨走得乱七八糟的,被绊了一跤,整个人朝前一扑。 李玄才回过神,立即上前护她,搂着阿梨的腰,拉她回来,自己则垫在她身下,后脑结结实实撞在车厢上。 侯府的马车,自然没有偷工减料的,便是李玄,都疼得闷哼一声,偏还担心着被他护在怀里的人,“弄疼了没?” 阿梨被摔得晕头转向的,忘了自己还在哭,也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只听有个声音问她疼不疼,便老老实实道,“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