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类似的情形,时有发生,秦秾华没有大张旗鼓宣扬自己回京一事,可是离开的路上,始终都有百姓步行相送,他们穿着布鞋草鞋,锲而不舍地跟在车队背后,每到车队停下休息时,就会热切地送上鸡蛋、净水、馕饼等小食。 直到车队离开伊州进入什坦峡谷,送行的队伍才完全消失,真武军和青州军交接,接手护送镇国长公主回京的任务。 当天傍晚,车队在玉溪边扎营。 重新回到空旷的冬日峡谷,看到那条熟悉的小溪,秦秾华不禁想起看着少年挽着裤腿下水摸螃蟹的日子。 过去还历历在目,时间却已一晃三年了。 她坐在车里,凝视安静流淌的玉溪,结绿端着食盘高高兴兴地上了车。 “公主,今晚有鲫鱼羹,是伊州那里送来新鲜鲫鱼!鲫鱼治脾胃虚弱,你一定要多喝一碗!” 秦秾华目光仍望着玉溪,景还是那个景,少了个人,叫她心里愈发思念。 她淡淡道:“……父皇离宫一事,你告诉醴泉了吗?” 结绿一愣:“说了呀……不能说吗?” “能说,应说。”秦秾华朝她看去,笑道:“你和醴泉在我身边多久了?” “我来的最早,公主刚出生不久,我就被调去照顾公主。”结绿揭开食罩,将鲫鱼羹在内的食碗一个个摆出:“醴泉是公主七岁那年,从怜贵妃……穆才人那里救下的。算起来,伺候公主也有十几年了。” 秦秾华笑道:“你们也算彼此知根知底,不知你觉得醴泉此人,作夫婿如何?” 结绿一怔,眼神下意识飘飞,红霞跟着飞上脸颊。 “公主又取笑结绿!” “我是觉得,你们性格很像,婚后应该也能琴瑟和鸣。”秦秾华笑道,右手在她面颊一抚而过:“你若心中无意,怎的脸上这般滚烫?” “我只想一辈子跟着公主……再说,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秦秾华轻声道:“傻姑娘,他怎么敢看不起你,只是我心里舍不得将你嫁给一个阉人,只要你喜欢,便是王公大臣也嫁得。” 结绿小心瞧她脸色,弱声道:“其实阉……也没什么不好。人好就行了。” “好啊,回去我就把你许给乌宝。” “公主!”结绿脸庞再次通红,这次纯粹是气的。 两人说话间,秦秾华已经用完一碗鲫鱼羹,结绿收拾碗筷正要走出马车,忽然回头道: “公主,我和那个呆木头,哪儿相像了?” 秦秾华笑道:“你们都不自称‘奴婢’。” 结绿以为她在开玩笑,配合地摆出一张生气的脸,冲她行了一礼: “我知道公主嫌弃了,奴婢这就学起!” 傻姑娘将空盘交与他人后,自己坐在马车前室喝起已经凉了的鲫鱼羹,一脸无忧的神色。 秦秾华敛了笑意,看向蹲在溪边盥洗双手的醴泉。 半晌后,关上了车窗。 当天深夜,圆月高挂,一声狼嚎远远响起。 在外围守夜的将士东倒西歪,昏睡得人事不知。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堂而皇之走进长公主休息的马车,半晌后,抱着熟睡的长公主走出了营地。 一群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等候在外,见到醴泉,他们纷纷低头,避出一条通道。 醴泉将人小心放上马车后,一群悄悄现身于夜色里的人,又悄然无息地离开了,陷入沉睡的营地无人知晓。 车队避开回青州的路,避开回伊州的路,一路往西而去。 夜色在马蹄声中流逝,窗外,晨光微熹。 秦秾华缓缓醒转,看见陌生的车厢和面前的醴泉,没有丝毫意外。 她避开醴泉伸来搀扶的手,自己扶着车壁坐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 醴泉眼神一黯,低声道:“带你回家。” 秦秾华笑了:“我的家,你走反了。” 醴泉没有说话。 秦秾华推开窗,醴泉没有阻止,似乎胸有成竹。 窗外山林密布,荒无人烟,的确是个适合绑架的好地方。 “我不想和你一个车。”秦秾华道。 醴泉沉默片刻,起身往车外走去。 他推开车门,走到马车前室,驾车的黑衣人立即腾出一片地方给他。 “你不用对我抱歉。” 秦秾华忽然道,醴泉回头看她。 她端坐榻上,交叠于腿上的双手苍白如雪,在很多年前,这双还小小的手扶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很抱歉。 从开始到结尾,他都在骗她。 他愿意为她而死,但必须为狐胡而生。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使他反而抿紧了嘴唇。 他默默与她对视,她恨他也好,厌他也好,他终于可以摆脱十三年间沉默的煎熬。 “我……” 他嘴唇动了动,空中忽然响起嗖的一声。 胸口一凉,源源不断的冷风灌入胸膛,他低头一看,一支箭羽插在胸口,刺目的鲜血正如小溪流出。 “我也骗了你。” 她最后的声音传来,车门关上。 车队大乱。 无数真武军从山林之间涌出,为首那人眉眼冷厉,手中重弓的弓弦还在颤抖。 他弃弓转枪,枪花一闪,红缨和他,一齐冲入大乱的狐胡车队。 第127章 一度被厮杀声充斥的夜晚重新陷入了寂静。 马车厢内, 端坐的秦秾华和半躺着的醴泉相对无言,抱着药箱的刘命坐在秦秾华所坐长榻的另一头,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你从一开始, 就是辉嫔的人?” “……她不是辉嫔。” “我身边还有狐胡奸细吗?” “……我不知道。” “她已经知道控兽处的人员和分布了?” “是。” “你还告诉了她什么?” 醴泉轻轻闭上眼,胸口上的冷箭还未剔除, 鲜血从伤口缓缓流下。 “……她想知道的一切。” “峡谷往西,能去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她看着他的表情:“你是要带我去乌孙?” 醴泉沉默不语。 “狐胡现在有多少兵力?” “……” “朝中有何人投靠了狐胡?” “……” “你知不知道,只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才能活下去?” 他神情平静:“……知道。” 秦秾华沉默许久, 低声道:“你跟了我十三年……我给你的, 难道不比她多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效忠的, 不是她。”他从秦秾华身上收回视线, 满是冷汗的苍白面孔转向窗外的无边夜色:“……我效忠的,是狐胡女皇, 是狐胡复国的希望。” “若我说……她并非真正的狐胡皇族呢?” “……那又如何?”他说:“只要能让狐胡复国,她就是我们的女皇。” 秦秾华还在沉默,他忽然主动看向她:“女皇……女皇和你很像。” 他呼吸明显急促, 每一次说话, 都有一股热流从伤口涌出。 “你们都雄才大略, 有治国之才, 若是没有这些……若是没有一开始的换子,女皇会是一个好母亲, 好皇帝, 你也会是一个好太女, 好……好皇帝。” “她设计我和中了春/药的燕王困在一个山洞,这是一个好母亲会做的事?” “她……她不知道燕王中了药。春/药……是燕王自食其果,她让郳音带来的……只有钗和信。”他抽着气,断断续续道:“钗……是狐胡宫廷御用……是让你嫁祸福王用的……” “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你……” “让我以大朔公主的身份寄生在朔明宫中,就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 “不……不是……”他艰难摇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