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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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住人的宫殿, 都有康熙安排的人。准确的说,是他差使的人, 安排的人。 他们有所不同的是, 有的人在重要位置;有的是下等宫女或太监,在不起眼的位置。就比如承乾宫,贵妃身边安插不进去人, 就把人往茶水间安排。寻机会, 再把人提到贵妃身边。 贵妃聪明,他稍稍一点拨, 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赶快把那个小宫女放在身边。 她如果不主动, 那就由他动手。等他动手的时候, 就不是司衣这个差事。寻个理由责罚她身边的大宫女, 遣出宫, 然后再赏赐一个大宫女给她。 大宫女可是天天跟着, 不像是司衣……不对,那个小宫女不是司衣了,是在后殿里照顾四阿哥。 康熙突然意识到, 贵妃身边没他的人了。多长时间了?从四阿哥抱去承乾宫, 那个小宫女就不在前殿。 将近一年!!! 突然他又想到, 小宫女虽然不在前殿, 但前殿有黄忠。可黄忠……就来报过两次消息。 一次是贵妃急等着知道他在午门前, 宣捷的情形;一次是贵妃打了大阿哥。据说是把他拉到一边, 猛捶了一顿。捶得大阿哥连声认错, 再三保证,再不去井亭边玩儿了,以后看见井就绕路走。 他很好奇, 黄忠说的猛捶一顿, 贵妃是怎么捶的。不能仔细问黄忠,省得黄忠以为他很在意。也不敢问贵妃,怕贵妃知道有人向他禀告承乾宫里的事。 而且他先前也说过,她责罚嫔妃皇子,他不过问。 黄忠说,贵妃叮嘱了在场的几个人,不准对外说出去。当时太子也在,太子居然没跟他说起过这事。 事后,大阿哥还照样去承乾宫里玩儿。被猛捶了一顿,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黄忠说,他都不会知道,其他人更是不会知道。 这件事,他当时听的时候,认为贵妃有点鲁莽,怎么能打皇子。万一传出去,即使他不发话,太皇太后不发话,纳兰明珠都能带着朝臣们闹开。 不是打到身上疼不疼,会不会把人打伤的问题,这关乎着一个皇子的尊严。不过,话又说回来,大阿哥那个泼皮货,也就是打一顿,他才老实。他不怕疼,他是觉得挨打丢人。大阿哥泼皮是泼皮,其实脸皮挺薄。 康熙想到这里,又想起做普通人的好。文武师傅都头疼的大阿哥,要是放到民间,好管束的很。不听话,就打。一打就老实。 康熙想着大阿哥不好管束的时候。御花园里,四阿哥正搂着拉布拉多的脖子,指着湖里的莲叶“咿呀咿呀”地叫嚷。 刘福提着他跑掉的小鞋子追过来说,“哎哟,我的小爷啊!您别往湖边凑,这里危险。来,先把鞋子穿上,省得扎脚。” 他刚把四阿哥抱怀里,蹲下身给他穿鞋,拉布拉多“扑通”蹿进了湖里,刨水游到四阿哥指的方向,咬断一枚莲叶,又游了回来。 四阿哥拍着手咯咯笑,挣着身子,也要往湖里去。“哎哟,小主子,您不能去。多多身上湿了,我们回去啦。回去给它擦擦再出来……”给四阿哥穿好的鞋子,刘福站起身,准备走。 “谁让你带他来湖边的?万一掉湖里怎么办?”乌雅贵人站在他们身后说。 七八个月的身孕,再加上穿的春装,肚子鼓突的挺明显。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宫女扶持着胳膊。 刘福赶快放下四阿哥施礼,“奴才刘福见过乌雅小主,小主吉祥。” “快快快,拉着他……”乌雅贵人看到四阿哥往湿淋淋的狗身上扑,急得快说不出话了。 四阿哥从拉布拉多嘴里接过莲叶,扣在自己头上,又开始“咯咯咯”的笑。宝蓝色的旗服上,都是拉布拉多蹭的水渍。 刘福看乌雅贵人急得不行,赶快说:“没事的,贵妃娘娘说过,衣服上有点水印没事。”又解释,“只要不湿透,就由他玩儿,没事的。现在天暖和了,不冷的。”说着话,抱起了四阿哥。 刘福没说谎。前几天,四阿哥洗脸时,挣着身子想玩水。佟宝珠让人端了一盆水,放在院子里,让他好好玩儿。玩儿得脸上身上都是湿的,可把他乐坏了。不过,自此以后,再洗脸,就不抓水了。 四阿哥基本处于放养状态,正玩儿得开心呢,被人抱起来,很不高兴,对刘福乱踢乱挠。 乌雅贵人抽出一只胳膊,拧着眉对他们扬了扬手,“赶快带他回去,别在这里了。”真不想看到他,看到一次糟心一次。 好好的孩子,被人养成什么样儿了。 又蠢又笨又任性。 乾清宫里,康熙琢磨过大阿哥之后,又想到了四阿哥。四阿哥一点也不像他的孩子。不指望他和太子、大阿哥一样聪明伶俐,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也行。 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性格也是喜怒无常。说哭就哭,一逗就笑。跟个傻子似的,没一点儿思想主见。 不能想四阿哥,想到他就头疼。贵妃说由着他的心意,任他玩儿,不拘束他的性子,说不定哪里突然就会说话了。若是太拘束,压制了他的思想和心性,或许开窍更晚。 问太医,太医也说不出个什么名堂。 只能暂且如此。 康熙正想的郁闷,梁九功进来禀告。 “今儿下午,贵妃娘娘去永和宫时,去安嫔娘娘那里坐了一会儿。没打听出来谈话内容。贵妃娘娘离开后,安嫔娘娘就去了尚衣局,把那丫头领回去,又去了承乾宫。 “除此之外,这两日里安嫔娘娘同往常一样,上午去承乾宫请安,然后去御花园走走,遇到别的小主聊几句闲话,然后回永和宫。” 康熙不动声色道,“去问问,贵妃这两日,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还以为他后宫里有多少聪明人,原来没多少。 能跟在皇上身边的人,那都是顶机灵的,主子会问到什么话,提前就问好了。只等主子来问。 梁九功道:“回主子的话,贵妃娘娘让敬事房的人送了彤史记录和起居注。” 康熙:“……”贵妃在窥探朕的心思,贵妃窥探到了朕的心思。 康熙一下子烦躁起来。原本打算在晚膳前批几份当紧的折子,也没了心思。 好啊!知道朕不想让安嫔有孩子,就想办法给她安排个孩子。知道了朕的这份心思,不是该来问朕吗? 为什么不来问他,却跑去帮别人了? 这明显是把他当外人防着。 还有查彤史记录的事。心里有什么疑问,不能直接来问他?话说的好听,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亲密无间,原来都是假话。 她其实在小心翼翼地防着他! 康熙越想越气。在西暖阁里来回踱了一会步后,吩咐:“去看看纯亲王怎么还不回来?在说什么呢?没完没了了。” 主子心情不好,梁九功不敢马虎,亲自跑着去了。没多大一会儿折身回来,禀告道:“七王爷在贵妃娘娘谈话。七王爷说,一会儿便回。” “他们在说什么?” “奴才不知。”梁九功小心翼翼道,“奴才进去的时候,他们没说话。” 康熙暗暗后悔,七弟是弟弟,但也是男人。怎么能让男人随便入宫呢?而且还是个口才好的男人,京城里有多少女子想入纯亲王府…… 不能往下想。往下一想,就想赶快去承乾宫看看,他们究竟在谈什么。 康熙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很多事,都是在心里想想,不会当真做出来。 纯亲王去向贵妃请安,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是再过去。又有鸣鞭开路,又是太监侍卫,呼呼拉拉一大堆人去承乾宫,就惹眼了。 “贵妃在哪个房间,接见的纯亲王?”康熙沉声问。 梁九功心里“咯噔”一下。主子的心思,他摸不了七八成,也能摸个五六成。这八成是对七王爷不满了,想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幸亏这一趟是他去的。知道怎么说话合适。 赶紧说:“在西次间里。黄忠和两个宫女在里面伺候,贵妃娘娘坐在南窗台下的罗汉塌上,七王爷坐在八仙桌边,奴才进去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笔,正在写字。” 康熙:“……”写什么?写诗?老七的文才不错,会写诗。深吸了一口气,平淡地说道:“再去跑一趟。就说晚膳提过来了,让他赶快回来用膳。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他想说,催催御膳房那边,今晚提前送膳。又想到这个奴才机灵,听了他前面的话,不用他吩咐,就会催。 梁九功出去,先安排人去催御膳房,然后才跑去承乾宫。 纯亲王同贵妃正谈到兴头上,听说膳食摆好了。毫不犹豫道:“你跟皇兄说,我不饿,让他先吃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梁九功:“……”他能说什么?难道说,皇上在急等着您呢,您再不回去,皇上就要发火了? 肯定不能这么说。 奴才就是传个话,万不能揣测主子们的心意。 “喳。奴才这就去给万岁爷回话。七王爷您也早些过去,万岁爷专门吩咐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菜。” 康熙听到让他自己吃,心情竟然出奇地平静了。粮食紧张,朕平时晚膳只有四个菜,因为想着和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用膳,才破例另加了四个菜。 不吃正好了。 朕一个人吃,全吃光。 大怒的时候,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也是康熙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担心自己会因为情绪,做错事,说错话。每当气愤之极的时候,就想当时情况的好。 朕一个人吃八个菜,全京城也只有朕一个人的晚膳是八个菜。在他的念叨中,膳食摆了一桌子。 他刚说了“开膳”,太监进来禀报,七王爷来了。 康熙看着开水白菜说:“带他进来。”布膳太监很有眼色地夹了一筷子,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你自己说的不饿,今晚别想吃。让你站在旁边看着朕吃。理由也想好了。要跟纯亲王谈话,所以一边吃一边谈。 纯亲王的心思,压根就没在吃上。跟着太监进来后,眼光没往桌子上看,而且也没有想要坐下来的意思。 他站在康熙五六步远的地方,激动地说:“皇兄,臣弟不做皇室的王爷了,臣弟要做无冕之王,在暗中帮助皇兄成就大业。皇兄想说的话,臣弟帮您把它传遍天下;皇兄不能说的话,臣弟帮您说;皇兄不能杀的人,臣弟帮您杀……” “等等。”康熙打断了他的话,冷津津地问:“你要杀什么人?去一趟承乾宫疯了?” “不是用刀杀人,这是打比方……”纯亲王想把方才听到的话,再结合着自己的想法,一下子都告诉皇兄,急慌中不知道先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