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十六的愿望①

    康熙三十一年, 仲夏, 久未下雨，紫禁城闷热的像是个火炉子。坐着不动，就是一身的汗。

    御花园西南，临着浮碧亭的假山洞里, 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因为山上引的流水, 石头没晒透。微风一吹，阴凉清爽。

    小十六胤禄最喜欢午后在里面睡觉。他最初发现这个地方, 是因为有人给他讲宫里的故事，讲到御花园时, 说当年大哥和二哥曾在里面生火烤过小猫。

    对于一个四岁半的小脑袋来说, 着实想不明白, 猫猫那么可爱，为什么大哥竟然想着要去吃它。

    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为什么要去吃猫呢？猫肉很好吃吗？就是好吃得不得了，也要强憋着不能吃呀，是不是？

    他带着一连串的疑问, 去问大阿哥。

    大阿哥一脸严肃地否认了这件事，并捏着他的鼻子警告他，不许胡乱传谣言。否则, 鼻子会变得又大又长。长得拖着地, 走路的时候, 需要两名宫人跟在后面抬着走。

    小十六吓坏了，回坤宁宫的一路上, 都用双手捂着鼻子。惶惶不安了好几日, 最喜欢吃的哈密瓜都觉得不甜了，还曾梦到过自己变成了大象。

    巨大的鼻子, 不受控制地来回甩动，几个人都摁不住。

    直到皇额娘跟他说那不是谣言，是真有此事。当日，他二哥还被猫抓伤了手。他是去向大哥证实此事，并不是有意传谣言。

    小十六这才没再继续担心，鼻子变长的问题。

    “大哥为什么要说谎话？”他生气地问。

    “烤小猫是不对的，你大哥早就知道错了。他担心你模仿自己做坏事，所以说了善意的谎言。

    “虽然大哥是好意，但他在这件事上，做法不对。回头，皇额娘批评他。小十六已经四岁半了，不是小孩子。早就会分辨是非了，他应该把实情告诉你。”

    哼哼，皇额娘说的不对！才不是这样的！大哥是胆小鬼，做了错事，不敢承认。

    小十六并没有把他的心里话，说出口。他要是说出来，皇额娘又要给他讲一大堆道理。

    他不想听。

    有故事的地方，风景格外的不一样。自此，小十六就喜欢上了钻假山的山洞。

    这日，他正躺在山洞的小竹床上，闭着眼听他的大伴张保讲故事。似睡非睡间，听见张保给谁请安。

    睁开眼一看，是大侄子弘昱。

    小十六最不喜欢呆在坤宁宫里，不喜欢和同样大小的小十五、小十七在一起。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喜欢在紫禁城里四处溜达，还喜欢出宫去几个分府另住的哥哥家里玩儿。

    因为大哥家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大侄子，他就去大哥的府上多一些。

    和比他大半岁的弘昱，算得上是好朋友。

    “十六叔，你果真在这里呀！”弘昱递上来一个小竹篮，笑嘻嘻道，“无花果熟了，等等您也不去我家。我就给您送来了。”

    小十六看着满头是汗的大侄子，“哼”了一声，翻身面朝石壁，继续闭着眼睡觉。大哥太坏了，不但是个撒谎精、胆小鬼，还吓唬他。大哥坏，大哥的儿子也坏，整个直郡王府里都是坏人。

    以后都不要理他们。

    “十六叔。”坏人弘昱没有一点身为坏人的自觉，觉得自己特别好。这么热的天，摘了无花果，还想着十六叔。他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汗殷殷的小手，去摸十六的额头，“十六叔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叫太医？”

    小十六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翻身间，弘昱的手正好摸到了他的鼻子。好啊！原来是过来看他的鼻子，有没有变大呢？

    胸中的火苗“腾”的就蹿上来了。坐起身，拿起竹篮里的无花果，使了大力气，一个一个往洞口扔。

    “宫里什么都有，谁稀罕你家的破东西呀。我不想看见你，赶快滚出宫，以后别来了。”

    “爷......”旁边的张保看着小主子突然发怒，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急得直搓手。

    小主子可是记仇的脾气，上次和十五爷打架，他就在旁边劝了劝，还没敢拉架呢，就五天没理他。说是，看着主子被人欺负，不帮自己了。

    哎哟，当时明明是小主子占上风。不拉架就是帮了。还能怎么帮？难不成摁着十五爷，让小主子酣畅淋漓打一顿？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敢这样做，那是嫌命长了。

    弘昱的笑容僵在满是汗水的脸上，这些果子，可都是他爬到树上一个一个摘下来的。怕扔下来摔坏了，专门在脖子里挂了个布兜。摘下来一个，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一个。

    “世子爷，要不您先避避？”张保讨着小心说，“十六爷的起床气重，这才将将睡着，被人吵醒，不高兴了......”

    没等他说完呢，小十六怒目道：“谁有起床气，你才有。爷是不想看见他。”扬起手里最后一个果子，对着他大侄子说，“你走不走？你不走，爷砸你脸上了。”

    “十六叔......”弘昱呆呆地看着陌生的小十六，结结巴巴地说，“......十，十六叔你没事吧？”该不会是被某只妖怪上身了吧？听说被妖怪上身的人，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园子里可是最容易有妖怪出没的地方，花妖、树妖、猫妖、老鼠精妖......

    “还不滚！”小十六看大坏蛋侄子赖着不走，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对方。从小竹床上跳下来，双手猛地去推他，“赶快滚，爷不想看见直郡王府里的人。”

    “啊——”弘昱一屁股坐在石板上，双手捂着被石壁磕疼脑袋，紧抿着嘴唇，不吭声。阿玛说过，男子汉就是疼也不许哭。

    “世子爷，您不要紧吧？”张保手忙脚乱的去抱他，看到小手指边红艳艳的，顿地更慌了，“世子爷，您别怕啊！就是流了一点点血，没事的。奴才这就背您......您在这儿等着，奴才去叫人......”

    乾清宫里，康熙正在大骂户部的官员。今年进入五月，就没再下雨。俗语说，“三伏天，五天不雨一小旱，十天不雨一大旱。”

    这都将近两个月没落雨，京畿早已闹了旱灾。他再三叮嘱各部官员，地方奏呈要第一时间查看，哪里有灾情，赶快报到他这里，以便能够第一时间救灾。尤其叮嘱了户部官员，让他们主动与各地方联系。因为今年情况特殊，大热的天，他都没再去畅春园避暑，一直在紫禁城里。就是想着，灾情如火灾，片刻不能耽误。

    大家都说只有京城周围大旱，其它地方旱情不严重。各州府储备粮充足，小小灾情，能够自救。无需动用户部库银。

    因此，他还在皇后面前多次自傲地说，从未有哪个朝代如康熙年这般国富民强，旱灾涝灾这等灾难，不足为惧。

    可就在不久前，纯亲王告诉他，陕西西安、凤翔等地灾情严重，今年的小麦颗粒无收，灾民流离到周边的山西宁夏等地。

    康熙发出八百里加急，下旨让太原府拨银二十万两，前去西安赈灾；拨银十万银，救济当地流民；调宁夏储粮十五万石、襄阳府十万石，运往潼关。

    喘了口气之后，开始责骂相关官员。

    越骂越恼火，狠不得把眼前这一个一个的红顶子，都给摘下来，扔到殿外的广场上去。今年是陕西总督佛伦最后一年任期，倘若是没有意外，明年年初就要调他回京任礼部尚书，并加封文渊阁大学士。

    这是官官相护，相互包庇。生怕别的地方无需救灾，单单陕西需朝廷拨款。考核评语得不了“优”，回不了京。

    “......从户部拨一百万两，送往陕西供应军需和赈济灾民。”满腹怒火，再加上天热，康熙骂得嗓子冒烟，决定暂且告一段落，让他们赶紧办差去，“陕西今明两年的赋税和盐引，你们尽快拟个章程出来，拿给太子和朕过目。朝廷救灾减赋的事，要加大力度宣传，好让流民得知详情，尽快归乡。”

    七八名官员唯唯诺诺地退出去，梁九功指挥着宫女进去奉茶。看着主子爷润过嗓子，他才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禀报：“主子，直郡王家的世子爷在御花园里碰伤了脑袋，太医说没多大的事，这会儿在长春宫里歇着。”

    “这等小事还要特意来禀告朕？”康熙斥责道。现今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里，他对长孙弘昱最有感情。若是往日，他可能会问问情况。现在正为陕西的灾情恼火着，听纯亲王说，那边已经出现饿死人的事了。这边还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烦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听出了主子爷话里的怒气，梁九功吓得缩了缩脖子。事关二元元，不禀报不行啊，他硬着头皮往下说：“奴才听坤宁宫里的宫人说，当时世子爷和十六爷在一起......好像，好像是十六爷推了世子爷......”

    康熙立马接话：“刚不是说，没多大的事嘛。还好像是什么。”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妥，随即转了话，“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好像什么好像？张保呢？让他寸步不离小十六，他干什么去了。朕正忙着，去向皇后禀报，让她看着处理。”

    “......禀主子，皇后娘娘不在宫里。”梁九功哈着腰，轻声道，“要奴才去寺里禀报吗？”

    康熙这才彻底回过来神。

    皇后为了求雨，在白塔寺里斋宿礼佛，今儿是第七日。这件事，原本是该他做的。皇后说，他年轻的时候日夜操劳透支了身体；现今年纪大了，不能长时间跪坐，更不能再熬夜。

    夫妻是为一体，她去替他。

    “不必了。”康熙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后，问道，“小十六呢？”

    “回主子的话。听奴才们禀报，十六爷没事，好好的，这会儿回了坤宁宫，奴才本想过去瞅瞅。又怕主子爷有吩咐，没敢动地儿......”

    梁九功看见主子爷大步往外走，赶紧把未说完的话，给憋了回去。主子爷在气头上，不会是过去骂十六爷的吧。

    这三位小爷里，主子爷对十六爷最特别，不论和谁斗嘴斗架，不问青红皂白，就是责怪他。哎哟，这可怎么办呀？皇后娘娘也不在，谁能劝着主子爷呀。

    不劝不行啊，等主子爷气过了，又该心疼十六爷了。自己要是什么都不做，只在一边看热闹，过后就等着挨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