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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搁下筷子,跟着他一起笑了好一会儿。 殿内灯光黯淡下来,是因为窗外天光逐渐亮起,衬托的室内昏黄一片。 灯影摇荡,孤立无援。 虚空之中无数尘埃漂浮。 二人影子浅浅谈谈,越发飘忽。 沉默几许,笑意消失殆尽,他猝不及防道:“朕,想……见见他。” 西川。 黑水湾。 太子一行在小沙沟处待了两日,赶上一场小春雨。 雨水不大,却仍旧阴湿各地,四处一片泥泞。 这么一点雨水都浇成这个模样,可想而知,若是洪水浸田,该是怎样一场灾难。 此地知县边伸手示意各处特点,边开口讲解:“……到了雨季,草长高了掩盖住地面沼泽,一不小心就陷进去,所以多是结伴出行,有个万一,也好照应彼哎唷!” 知县尖叫声都变了调,“哎——” “当心!” 乌达身体一侧,一手牢牢抓住了他胳膊,将人拔了出来。 力气之大,险些将知县的早饭给嘞的吐出来。 “谢、谢谢。”知县正了正乌纱帽,将沾满鞋的污泥踩在一旁空地上搓了搓。 显然是习以为常。 刚刚知县一个不注意,一脚陷进了沼泽地里,做了一次现场示范。 太子余光向后一瞟: 宋春景低着头,盯着脚下,犹豫半天才迈出一步。 身后跟着他的侍卫,拎着药箱,被他吓得如临大敌般绷紧了手臂,预备随时出手,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看了两眼,太子不自觉一笑。 知县憨厚的笑了,“叫殿下笑话啦……” 太子收了笑,板着脸随意点了一下头,示意无妨。 高处树枝上挑着的叶子有些发蔫,按说此处并不缺水,即便是晒的,此时又是春季,没有夏季那般炎热。 “长年累月泡在水中,根部沤烂了。”宋春景在后头对着那小侍卫道。 太子光明正大转过头,问他:“何以见得?” 这么远都能听见,太子这一心二用的太明显了。 宋春景不明显皱了皱眉,回道:“叶黄发软,枝干无力,应当是根部已经烂了大半了。” 他并不说的绝对,只说‘应当是’,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 太子面沉如水,点了一下头。 宋春景提了提自己沾了泥水的下摆,看了一眼后无奈的松开手,任由其自生自灭。 太子收回神思,说:“这里不是河道最窄处,也没有急坡直冲,怎么成这个样子?” 知县痛心的叹了口气,“此处本来是渡口,原本不至于此,是由于去年上游冲垮堤坝,洪水满溢,将这里灌满了,都接连下雨,才成了这幅模样。” “既然不是首要受灾地,关键在疏通,那就开挖地沟,将淤水引到旁支河道中去,”太子说完,问道:“试过吗?” “考虑过这法子,只是……”知县为难道:“旁支河道在临县,若是直接挖过去……” “缺钱是吗?”太子打断他。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从来不知道缺钱的滋味,到了这里才知道,八成难题都是因为没钱。 乌达站在一旁摸了摸自己刻着繁杂花纹的凹凸不平的刀柄。 知县十分为难纠结的垂着头,神情十分委顿。 下一刻,太子平淡道:“统计数目出来,差多少,国库拨。” 知县双目睁圆,嘴也张圆,半晌,“扑通”跪在地上。 眼睛发涩,鼻子发酸。 张了几次嘴,话未出,眼泪先掉了下来。 太子见怪不怪的一摆手。 乌达立刻上前将人扶起。 知县擦了擦满脸泪水,苍老的脸上沟壑更加明显,不发一语又要再跪。 太子一手伸出,亲自托了他小臂一把,道:“不必多礼,知县为国为民,是我朝的恩人。” 知县只觉小臂下的力量可拔山川,将他稳稳钉在原地。 太子话中所指,将知县捧上了前所未有高度。 朝中官员无数,有几人当的起一声‘恩人’呢? 还是当朝太子亲封。 知县哽咽不能自已,由衙役扶着,啜泣着将太子领回了住处。 回到住处,岑大夫提前迎出来,原本想说:我虽年纪大,身体却还硬朗,不必特殊照顾。 然后一看众人衣摆下头的泥汤,又瞥见了好几只水泥样的鞋,顿时将客气的话咽了回去。 众人四散回房。 宋春景的房间照例挨着他,路过面前,朝他礼貌一点头,匆匆走了进去。 岑大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进去找他聊聊天,又听见里头水声不绝,猜想应当是在洗澡,便先回了房间去。 这边太子换完干净衣裳,又洗了个澡,神清气爽的站在窗前听了一会儿鸟叫。 他神思飘来晃去,一会儿想着那信宋春景到底看了没有? 一会儿又想,他也不提,这算是原谅还是仍旧在生气? 对面宋春景的房间门窗紧闭,太子等了一会儿,没了耐心。 他束着发,戴着琉璃暗紫金掐丝发冠,垂下来的金丝线编制发缕压住披在后头的乌黑发亮的发丝上,尾部坠着几根红色丝带缠绕两颗乌黑珍珠,行动间不闻动静。 几厢交错,衬的黑色更黑、亮色更稳,面色如玉砌成的一般,十分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