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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明似乎因为想起了那个让他讨厌的人,心情很不好。吃完饭就自己进了内间,倚床头看书。 他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人送药进屋,跟着来的还有一位白发老者。塔吉见过这老者,他是太医院的太医,这一路上都是他在给李长明诊脉。 “老臣见过魏王殿下。”赵太医行过礼便上前给李长明把脉。 李长明边喝药边探出手去给人号脉,一碗药艰难咽下去,便听赵太医道:“一切如常。这一路上还是有些劳累了,不过如今已到磐石城,殿下该多休息才是。” 李长明点头,恭敬道:“好,有劳赵老。” 等赵太医收拾医药箱离开,塔吉顿时过去给了李长明一颗奶糖。 李长明忍不住一笑:“你干嘛啊……怎么还随身带着糖?” “刚好有。我看你苦的都快哭了。”塔吉道。 李长明喝药时总是一副壮士赴死的悲壮模样,要不是刚才赵太医在,他肯定不会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作为一个监督过他喝药的人,塔吉对此认识到位。 “胡说。”李长明吃了糖,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争辩了一下。 塔吉在他身边坐下:“你的病,好些了没?” 李长明叹气道:“最近是没怎么发作……药还是得喝,不喝上个几年,怕是也没用。” “究竟是怎么弄的?”塔吉闻到那浓重的清苦药味,怎么都觉得这种味道出现在李长明身上特别不搭。那个打起仗来猛如虎的少年将领,身上没有任何一丝病弱气,却在再见之时成了个总是要喝药的人。 他早就想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李长明嗤笑一声,道:“当年在玉京,吴韬给我吃了一粒‘三日尽’。那种毒药需要分次积累毒性,一旦服过三粒便没有任何生机。好在他只给我服了一粒,但只是这一粒,也对我身体有很大影响,偶尔累了倦了,或是情绪激动了些,就很容易让毒性发作。” 塔吉问:“真就没有解药么?” 李长明侧身往床头一靠,道:“没有立竿见影的解药,只能慢慢调养,拔除余毒。” 他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忽地想起一事:“说起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当年,你为何会去杀了吴韬?” 吴韬跟塔吉无冤无仇,他为什么会跑去流放路上劫走人,然后用那种方式杀了对方?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挨的那一顿鞭子吧?为自己报复只可能是自己部下、好友或者兄长可能做的事,可他们都没有做过。 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很奇怪究竟是谁杀了吴韬,要不是在玉京酒楼塔吉自己说了出来,他根本就想不到塔吉身上去。 塔吉冷笑道:“我有不少兄弟,死在汉人手上,折磨而死……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李长明道:“所以,你去报复他?” 塔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死在他手上的人受过多大痛苦,我要让他自己也尝尝……你会觉得我很过分么?” “吴韬罪有应得。”李长明淡淡道,“不该死得太容易。” 塔吉吁了口气,笑得有几分讥讽:“但我把他打到半死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你知道吗,他被鞭子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每一处都血淋淋的,他叫得很凄厉。我每看一眼每听一声,我都想要停下来……人怎么能受得了看见这些听见这些,我几次想要停下来,我都是想起那些惨死在他手上的人,才咬牙继续下去。我连抱着复仇的目的去,都有些难下手,为什么会有人以此为乐?” 塔吉又道:“不止是吴韬……我也见过欲谷这样折磨汉人……被抓住的汉人,不管是士兵还是普通百姓,都是用来取乐的。放他们逃跑,然后把他们当做猎物射杀……欲谷说,我们和汉人世代都是仇敌,汉人到了草原上就是下等牲畜,就该痛苦地死去。后来我听说我的部下在汉人手里,也被这样虐杀……我竟然不知道我配不配愤怒了。” 李长明轻轻叹气,带着些安慰唤他:“塔吉……” 塔吉认真地问:“长明,我是乌环人,你不会恨我吗?” “我确实……恨过乌环人。”李长明直言不讳,“看前朝史书,总觉得蛮夷野蛮残忍,欺辱我中原百姓。后来自己领军了,才知道凶残与否,并不是由血脉决定……同样残忍的人,我自己军中都有。然后我就明白了,我恨的并不是乌环人。” 塔吉颇有几分庆幸,放心了许多。 李长明眸光一动,道:“塔吉……是王冠的意思。你父亲给你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你做阿史德部的可汗吧?” 塔吉一哂:“也许吧。” 他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牛奶的味道很是香醇,却不能让他满意。这个时候应该喝酒,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借酒消愁么? 阿史德部的往事,够他愁的了。 “可惜阿史德部大疫,举族西迁投靠乌环。如今的阿史德部,已经戴不上王冠了。”塔吉叹息,“不过这也没什么,我只想好好过日子。族人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是乌环还是阿史德部,都一样。” “都一样……”李长明轻声道,“塔吉,你知道汉人为什么会叫汉人么?” 塔吉摇了摇头。 李长明道:“以前中原并没有汉人,有的是齐人、楚人、秦人、燕人、赵人……那时候中原也有很多国家,互相征伐,互相仇恨。这些国家被秦统一,大家写着同样的文字,用着同样的铸币,渐渐忘了曾经的仇恨。后来的汉朝强盛耀眼,大家才成了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