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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尘渊依言脱下外袍,他背上果然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他自己不方便去包扎那处的伤口,一抬手,手臂上的伤口就扯得发疼,刚刚就一直在那里折腾,直到步尘缘敲了敲门。 他坐在了床沿上,步尘缘拿过一旁的白布,又从怀里摸出一瓶专门向郎中讨来的伤药来,坐在步尘渊身后,拧开了瓶口,往手上倒了一些,便往他背脊上的伤口抹去。 这药效果很好,涂上去也不疼,只有冰冰凉凉的感觉,步尘缘刚涂上去的时候还见步尘渊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背脊耸起,中间的那条明显的腰线深得像条沟壑——她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也没说什么,几秒钟后步尘渊很快就放松了身子。 房间内忽然就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步尘缘感觉到她手下的肌肉微微颤动,步尘渊的声音同时传到了她的指尖和耳中,“今晚山中的月光很盛,可惜你没看见。” 就算她在外面,也是看不见的,只看得见漫天的恶鬼。 步尘缘却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步尘渊是瞧不见的,这才应了一声,“人生漫长,我终有一日能看见的。” 步尘渊“嗯”了一声,“小妹如何了?” 步尘缘大致向他讲了一遍,却也是没有讲出步尘容后来对她说的话。 她替步尘渊前后缠上两圈白布,在肩上给他打了个不明显的结,就听到步尘渊沉思半晌后惋惜道:“她脸上的伤和右眼……” 步尘渊和步尘容虽然接触也不多,但是步尘容性格讨喜,小时候和几个弟子出去玩了之后硬是缠着他们给自己买糖葫芦,买了之后还经常跑到步尘渊的矮楼去,偷偷把糖葫芦塞给他——最后倒是弄得两个人都牙疼了几天,步尘缘就把步尘容给训了一顿,让她以后少吃这些甜的,她当时是眼泪汪汪地说记住了,后来却还是偷着买,还继续给步尘渊塞。 长大后步尘容就收敛了许多,她开始和仲叔学习秘术之后就不怎么和步尘渊接触了,偶尔想起来之后就带上一些新奇的东西去找他,倒是使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步尘缘这次倒是不像一路上那样浑浑噩噩地继续犹豫了,她说道:“我自有办法。” 步尘渊下意识接道:“什么办法?” 身后人一沉默,步尘渊就知道自己不该问出口的。他犹豫半晌后,还是转过身看着垂着眼睛的步尘缘,见她脸上神色不对,心底便生出一种不安来。 “我不该知道吗?”半裸着上身的少年轻轻咬了咬下唇,问道。 步尘缘猛地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望见他眼底,这时候才隐约明白了步尘渊每次站在高台上远远地瞧她时,掩在睫毛下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 步尘渊小时候就被母亲遗弃,性格又内向,朋友没有几个,仇人倒是不少,回了步家之后,也因为身份而被众人排除在外了,整个宅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保护伞,对于他来说却宛如囚笼。 他活得寂寞又不甘。 步尘缘想到脆弱又漂亮的白色花朵,从枝头落下,被众人踏过,碾碎在了地上。 他该知道,他理应知道,只是步尘缘在做之前不想告诉任何人。 然而一股没来由的冲动从心腹间涌起,迫使她张口答道:“郎中说,皇城有一种药,可以使她脸上的伤口痊愈如初,我过几天便去求。” “我会把我的眼睛给她。”步尘缘说道,“清师姐的‘生’鬼,可取万物而植。” 面前的人听完后便没了声儿,步尘缘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自己不该提前说出口,可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收回,她便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了,“我先回……” 她话还未说完,步尘渊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步尘缘甚至没想过步尘渊会动手,一时间竟丝毫没有防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他扣着手腕压在了身下。 “步尘缘,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吗?” 他的声音不似他自己的,反而更像是一头凶狠的野兽,从笼缝中探出头来嘶吼咆哮。 步尘缘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她喉间涌起了一股腥甜气息,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步尘渊,他的大半张脸却是被垂下的长发遮住了,辨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能感觉到握住她手腕的手正微微发颤,害怕又愤怒地战栗,好像刚刚发出那种声音的不是步尘渊,而是她自己。 她身为下任步家家主,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自己。 步尘缘走过来的一路上,脑子里都塞满了各种想法,到了最后只定格在了最后一个。 仲叔说天道给了步尘容惩罚,为什么步尘容却是成了“铜铃”? 不论是否是天道出了差错,还是同情地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这种机会,步尘缘却是一定得握在手中。 步尘容是她的小妹,更是那个漏洞。 她没有学习步家秘术的天赋,那就让步尘缘能窥见鬼魂的眼睛来弥补,她因为小时候常生病而落了病根,没办法实打实地发挥出自己的力量,那就让天底下最好的药材来弥补,总归是得保住她的一条命。 即使几十年后,步家一个人都不在了,步尘容都得活着,找到逆转天命的法子。 步尘缘一时没有回答步尘渊的话,过了片刻后却感觉到滚烫的东西,一滴滴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顺着她的眼角处滑了下去,打湿了她的鬓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