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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黄盛慢慢也察觉了他是进了龙潭虎穴,在魔教呆得久了,他便觉得魔教也不是传言中那样可恶,可是为时已晚,他早就失去了向父母袒露真相的最好时机。 黄盛为人虽然叛逆,都不能好好听进去人话,说话的语气都像是点了炮仗似的。 但是他平生最恨别人拿他家里人说事,所以才戴上了衔环豹的面具,将身份隐藏,静静地、急切地等待着,等待那个将他所有大逆不道的行为全部说出口,让最疼爱他的双亲彻底失望的时机——然后他等到了,不是他说的,是正道逼至黄府,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斥责。 于是火焰燃烧,黄盛的膝盖落在地上,铿锵刀鸣,也换不来他的转身逃避。 方岐生将白布盖在黄盛的身上,轻轻掖好边角处,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魔教众人都是些无畏生死的狂徒,他如此,黄盛更是如此。 他不知道黄盛咽气的最后一刻有没有想到踪迹全无的常锦煜。 但是方岐生沉下视线,回想起黄盛身上的那些刀痕,因为刀身过长,所以刃口切得很深,从右向左,几乎刀刀都是致命伤,宛如天生的刽子手,是只有那个人才能办到的事情。 他太熟悉那个人了,只是看着刀伤,他就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 抽刀,翻腕,落刀,撤手,刀刃斜斜地垂下,将所有血迹都溅落在地,方才归刀入鞘。 动手的那一刻,他是否有过短暂的恻隐之心?方岐生心中嗤笑一声,不会有的。 如果命运的洪流要让所有人都粉身碎骨,那么,他不介意在后推波助澜。 “温大侠。”方岐生直起身,对身后不远处的暗巷,躲在阴影中窥探的人说道,“这火势虽然来得凶,将一切证据都摧毁,却还是留下了可以深究的蛛丝马迹,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深夜,一切都安静得死气沉沉,唯有飞蛾扑火的声音,在他手中的灯盏噼啪炸响。 方岐生却没有因为温展行的沉默而愤怒,恰恰相反,他知道温展行听进去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两个人争得两败俱伤才是最有利的,他这么想着,似是无意地说道—— “这皇城中,有谁是用斩。马。刀当作武器,又是谁能有这样举世无双的刀法。” “温展行,如果你对我的话仍然有所怀疑,不如自己去看一看,我话中有几分真假。” 时至今日,方岐生还是将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转眼间,黄盛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张明显更为稚嫩的脸上,愤怒的神色尤为鲜明,他像以前的每一分每一刻,喋喋不休,措辞强烈,随时都摆出别人欠他的表情。 只有黄盛一人,他或许还会稍加怀疑,可是玄武也在,并且他也是真实的。 将不相干的人排除在外后,方岐生重新将视线放在了黄盛身上。 他还在继续他的控诉,方岐生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额头,黄盛一下子愣住了,满脸茫然地看着方岐生,还没缓过神来,嘴唇微动,又好像是想骂他是不是有病。 “你是不是还没有把魔教的事情告诉你父母?”他问。 黄盛没想到方岐生突然说出这种话,说实话,他们从来没有向对方提过家人的事情,先不提关系好不好,像方岐生这种无父无母的人,是肯定不可能提到“父母”这个词。 不过,他一听到和家里人相关的词语,身体就不由得绷紧了,很警惕地看着方岐生。 “时间拖得越长越难说出口,我建议你早点告诉他们,也省得以后不必要的误会。” 方岐生依旧没有向黄盛解释他这番话的含义,他将话撂在这里,也不强行劝解,只等黄盛自己去想,能想通就更好,如果想不通,他身为一个外人,恐怕也无能为力。 然后,他转过身,拨开袅袅的烟雾,走向了那尊高高在上的神像。 之前虽然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但方岐生还是很快就看出来了,那是聂秋的相貌。 为什么黄盛会活过来,他是否回到了过去,为什么他身在此处,而不是记忆中他现在应该在的地方,这些疑问,或许都能够从这尊神像上得到线索,进而再得出答案。 离得越近,方岐生就越能确定,神像的相貌和聂秋完全一致,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他踏上祭坛,带着全然不敬的心思,走过簇拥的繁花,攀上石质的华美枕席。 这尊神像过于巨大,占据了整个地窖,只说那一朵盛放的花团,就足够遮掩住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了——方岐生轻轻松松地登了上去,绕过神像,站在漆黑的火焰中,抬眼看去。 从前往后,是仙君普渡众生,怜悯世人的场景,从后往前,是宛如炼狱般的场景。 神像的整个后背都染上了漆黑的颜色,纠缠的火焰不是没有碰到他,而是已经贯穿了他的背脊,顺着胸腔往心肺里钻,如果仔细看去,还能看出火焰的石雕上刻着怪异的野兽。 那张鹿角面具后,隐隐约约,用金色勾勒出六个字,其名“镇昆仑,守玉楼”。 祭坛下的黄盛喊道:“方岐生你干什么啊!这地方犹如天堑,不是当地人带路,根本走不出去的!你若是将神像毁了,惹得他们怨恨,这辈子都别想走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