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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垂首时,她敛去眸中思绪,随着杜女官进了排云殿。 霍皇后坐在上首拨弄着博山炉中灰烬,神色带着几分疲倦,淡声道:“歇息会,喝口姜茶暖暖身子罢。” 萧神爱行过礼后抬首望去,却见霍皇后面上似乎施了一层薄脂粉,细细看去,似乎陡然苍老不少。 “祖母,我父亲……”萧神爱心中惶惶,怔然道,“父亲如何会……他们分明是污蔑!” 霍皇后揉了揉眉心,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姜茶被盛在天青瓷碗中断出,略为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萧神爱颤着手接过那瓷碗,姜茶在盏中不断晃动着。她抬目之时,桃花眸中蓄满了泪,几乎要从中溢出。 他们言及父亲私藏兵器,意图谋逆的罪名,她是半个字也不信的。 任何事都得有个先兆和由头,父亲三十年的皇太子生涯,未有过太多的波澜起伏。 何必没事做,给自己找几个污点安身上。 “祖母,怎么办?”萧神爱颤巍巍的将瓷盏搁置在案几上,双眸噙着泪去问霍皇后。 她的声音既软且娇,但凡听上一句,直叫人心都要化了。 霍皇后叹了口气,眉心微微蹙起:“好孩子,你且先回去歇着吧,这些事儿你不必插手。你祖父如今正在气头上,是听不进去劝的。” “不日便要回京,待到回京了,再同他好好解释,让他去查明真相,说不定还有转机。” 霍皇后的声音缓而低沉,落在耳中,似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然而萧神爱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满脑子只想着,父亲该怎么办。 他本该好好的在京中监国,坐镇长安,紧急的军政要事都出于他手。从前无论皇帝是去行宫、或是去东都、又或是亲征,他监国的三十余次都这么过来了。 怎么会出意外? 霍皇后看她身子打着哆嗦,虽是夏日,也还是让宫人们取熏笼过来点了炭火,将那铜错金熏笼放在她身侧,慢慢熏烤着。 裙角雨水被熏笼一蒸,开始迅速的消散,待她面色好些后,霍皇后道:“先回去睡会吧,睡一觉就好了,马上就回长安了。” 见她只带了两个婢子过来,又神思不属的,那两个婢子平日里倒还稳重,然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也被吓得慌了神。 霍皇后顿了一瞬,派了几个女官护送她回去。 清檀上前搀扶住萧神爱,轻声说:“郡主,咱们回去了。” 同霍皇后行过一礼后,萧神爱垂着首向殿外退去,双手笼在袖子里,身子像是冷极了一般,仍在发着颤。 “郡主回去了,就拿热水泡会身子,今日早些歇下。”杜女官轻声同她交代,“可莫要再多思多虑,这是徒劳伤神的事儿。” 萧神爱没有吭声,低着头自顾自走着,杜女官也不甚在意,只当她心中感伤,不愿开口。 她暗自叹了口气,仍是虚虚安抚了几句。 行至一处岔路口时,侧面有几个男子缓缓走来,其中一着浅绯色公服的道:“圣人此番怕是被气得不轻啊,竟是下了旨意要将太子即刻就地关押。” “圣人和太子……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也说不准。” 那人想起皇帝从前对太子的诸多宠爱。当年皇帝迁往东都暂居半年,太子不过十余岁,竟敢放手让其独自监国,不由叹道:“也是。” 几人转出来时,正好和一脸惨白之色的萧神爱对上。 “郡主。”几人一怔,急忙避开几步,拱手行礼。 清檀扶住摇摇欲坠的萧神爱,冲着其中着一人问道:“叔父,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萧神爱亦抬目望去。 此次同宋令的争锋中,陆运稳居上风,皇帝却并未提拔。反倒是一改先前的意愿,将位置给空了出来,只道等朱中书回来再说。 虽如此,中书省的一半政务却是压到了他头上去。因此在场众人中,陆运官阶虽不是最高的,权势却是最大的。 就地关押? 少女面色发白,一双如雾的眸子里含着一池泪珠,还有惊惧。 陆运突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听她问道:“陆侍郎既是从御极殿来,祖父可还在殿中?” “圣人尚在。”他回了一句。 “对了。”她勉强笑了笑,又问道,“夫人应当已经诞下孩子了吧?还未恭贺陆侍郎。” 陆运点点头:“多谢郡主挂怀,前几日的书信,道拙荆上月已生下孩子,是个女郎。” 天色早已放晴,原本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也停了下来,萧神爱扯了下唇角,随后猛地跑了出去。 看着被她挣脱开的手,杜女官愣了一瞬,急忙收了伞追上去,压低声音喊道:“郡主?!” 清檀和绮云也不敢耽搁,同那几个官员行过一礼后,追着萧神爱的脚步走了。 位于行宫正中偏南的御极殿巍峨广阔,举目望去,只觉心中生畏。 此时天际最后一抹飞虹也消散殆尽,萧神爱望了眼守在殿外的执甲金吾卫,心尖微颤,缓缓走向了一旁斗拱外。 杜女官赶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萧神爱敛衽低眉,跪在那坚硬冰冷的青石板上。刚刚被雨水冲刷,又被宫人擦过一遍,那青石板光可鉴人。 少女不发一言的跪着,神色间全无半点异色,唯有那单薄而微颤的肩,将她给完全出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