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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书桥总要和他一样面对现实,或早或晚罢了,就算现在去宽慰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让他提早有些心理准备的好。 自陆凤眠出现,沈惜言一颗悬空的心就彻底绷成了琴弦,任谁打开宴会厅那扇乳白的大门,都能在他心弦上拨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就这样过了约摸一个钟头,宴会进行了大半,赵万钧还是没有来,沈惜言疲惫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不少。 严书桥许是真生气了,半天没见着人影,百无聊赖之际,沈惜言从长桌上拿了盘牛扒过来,也没胃口吃,就这么切着玩。 斜对面的沙发上正坐着一群争论不休的长官,其中还有陆坚石和施耐德,沈惜言侧耳听了半天,大概听出了他们在说什么—— 陆部长和施耐德想牵头在北平兴办自来水厂,第一批管道自然要先铺进上流家中,可权贵们都对这不见光的“阴水”发怵,而且这自来水里有泡沫,活像用洋胰子搓出来的水。坐在中间级别最高的那位刘长官还拍着大腿高声嚷嚷,说这自来水肯定是洋人想来毒杀他们的法子,应该统统拉出去枪毙。 如此一来二去,气氛就闹得有些僵硬。 沈惜言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放下刀叉走了过去:“各位在说自来水?” 几个黑脸的老长官抬头,见来人是个孩子,便暂时放缓了剑拔弩张的神色。 施耐德见机抚掌道:“来来来,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沈惜言,别看他年纪小,兴许还懂些门道。” 沈惜言难得谦虚:“门道不敢当,略知一二罢了。” “大胆说,说错了没人笑话你。”刘长官将烟斗塞进嘴里往后一靠,吵累了打算听个乐,他是不信这半大小孩儿能讲出什么靠谱东西来的。 刘长官都发话了,其他几位便也抱着看戏的态度,倒是陆坚石饶有兴致:“沈先生知道什么,不妨给大伙讲讲。” “那我献丑了,各位就当听个玩笑话。”沈惜言顺势倚坐在沙发扶手上,“为了便于远距离多方向输送,自来水的水塔,也就是各位说的水楼子,通常建得高耸,巨大的压力迫使空气瞬间混入水中,自然会撑出气泡,看起来就像乳白色,不然叫那来不及逃跑的空气何处容身?” 刘长官沉思片刻,忽然拔出烟嘴:“他娘的,有道理啊。” 他装模作样地点头,也不知听懂没有,其他人跟着纷纷附和。 “刚放出来的水通常只需静置数秒,待空气自然排空就能恢复平静了,根本不是洋胰子搞的鬼,更非民间所说的阴水,那是从大江大河来的水,可比井水见得阳光多……” 沈惜言从自来水延伸出去,大谈西方科学技术,抨击封建迷信旧思想,口若悬河之际早忘了自个儿昨晚是怎么被一个闹鬼传言吓得摔跟头的。 沈惜言讲的时候,陆续有不少人围上来听,但凡不那么古板守旧的人,听罢皆是恍然大悟,原来这香皂水一样的泡沫是这样来的。 “我在西方还有一些关于自来水的见闻,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听。” “小沈先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有了沈惜言从中调和,原本陷入僵局的气氛一下活络了起来,三言两语,宾主尽欢,陆坚石看沈惜言的眼神也生出了不少赞许。 交谊舞会一开始,几个长官便搂着姑娘跳舞去了,只有陆坚石留了下来:“早听施耐德说,沈先生留洋归国,是年纪轻轻就通晓四门外语的奇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借着见多识广出了风头,小少爷一颗节节败落的心终于稍稍得了些慰藉,自然也不再佯装谦虚,他晃晃酒杯说了句“过奖”,便将杯沿抵在唇边。 这时,下人前来通报:“陆部长,赵九爷到了。” 沈惜言浑身一震,满口得意的红酒只来得及咽下一半,剩余的便悉数从唇边呛落,狠狠喷向地面,又被四周的欢闹湮灭,微不可闻。 他捂着唇咳嗽,神情狼狈地看向那个他方才盯了好久的宴会厅大门,与进门的赵万钧四目相接。 赵万钧连军装都没脱,腰间还别着枪,一看就是刚离开校场,那森冷威严的架势压根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 “就等你了万钧。”心仪的女婿终于到了,陆坚石难掩高兴,起身相迎,“哟,你这手是怎么了?” “一点小伤,无碍。”赵万钧颔首,目光却一直在沈惜言身上。 陆坚石还以为赵万钧对沈惜言这个生面孔感兴趣,便欣然向他们介绍了彼此。 北平知道他们亲密关系的不多,而在这场宴会上,更是只有严书桥一人。 沈惜言强压下心头的震乱,在陆坚石面前佯装镇定地伸出手:“你好,赵长官。” 赵万钧没有握上去,而是捏住他的下巴,仔细抹去残留的酒液:“多大人了,喝个酒怎么冒冒失失的。” 赵九爷动作和话里的温柔吓得小少爷大惊失色,他像只嗅到危险的梅花鹿,撒开蹄子转身就跑,把醉醺醺起舞的宾客们撞得东倒西歪,慌乱间搅乱了一池衣香鬓影。 宴会厅后面是通向外界的花园,沈惜言一脚踏入花丛,踩掉了几朵迎春花,胸口的玫瑰也一并坠落。 九爷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亲密的动作?况且是在未来的岳父面前…… 还好他躲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