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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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伯一愕:“府里这样的护卫倒是有,但就算身量纤细,也是一副粗相,遇到细心些的,一眼就会穿帮。” “今日来不及细细挑了,你先让他们临时应付一下,嘱咐他们不要开口说话即可。” 程伯心下纳罕,但还是应了:“老奴交代下去。” 滕玉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画的画,将其捧起来递给程伯:“程伯,你可见过画上这个人?” 程伯接过画卷,见是一位披着乌黑斗篷的人,奇怪这人连脸都未露,身上却莫名散发出一种森冷可怖的气息。 他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末了摇摇头:“没见过,此人单单只有这件斗篷么,有没有旁的辨识物?” “没有。”滕玉意叹气。 “他身上这件斗篷的料子呢,是皮料还是毡料?” 滕玉意暗忖,皮料论理有光泽,当晚月光如昼,那人身上的斗篷却灰扑扑的。 “应该不是皮料。有点像毡料,不过里头缝着裘皮也未可知。” “娘子可瞧见了此人的袜舄?” “没瞧见。”滕玉意起身踱步,“不过此人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因为动作很轻捷,身量么,大概比端福要高半个头。这个人非常危险,从即日起,你找人日夜打探画上人的消息,只要见到此人的行迹,马上给我回话。” 程伯并不多问,卷起画轴收入怀中:“老奴这就着人去办。” 滕玉意正色道:“程伯,这件事得你亲自来做,切莫打草惊蛇。” 程伯怔了怔,抬眼看滕玉意面色凝重,缓缓点头道:“老奴知道了。” *** 下午滕玉意拾掇好出门,门外果有两名护卫候着了,都穿了石榴襦裙,扮作侍女的模样。 滕玉意绕着两名护卫走了一圈,勉强算满意,便让他们另乘一车跟在她的车后。 到杜府接了杜庭兰,姐妹两个便在车里闲聊。 “听程伯说,卢兆安如今也算长安的名人了,世人都夸他文章秀逸,郑仆射素来爱才,尤其对卢兆安青眼有加,有意将二女儿许给卢兆安,只等着吏部的选考结束了。卢兆安这小人近日忙着去京中各名宦府中拜谒,不知结识了多少权贵。人人都说此子风骨奇秀,日后定为良相。” 杜庭兰默默听着。 “阿姐,你难过了?” 杜庭兰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当初为何会看上卢兆安。这几日我偶尔想起此人,倒也不再伤心难过,只奇怪那时候怎么就迷了心窍。” 滕玉意腹诽,图他皮相好?图他会花言巧语? 她咳了一声,把程伯整理的名单展开给杜庭兰看:“阿姐你瞧,这名单上都是善诗赋的少年郎君和小娘子,当中不乏才德兼备之人,你要是愿意,在诗会上多加留意。” 杜庭兰脸一红:“我说你为何非要拉我来参加诗会,原来打着这主意。” 滕玉意哼哼:“我知道阿姐自小喜欢诗墨,当初倾心卢兆安,怕是与此人惯会嘲风弄月有关。程伯跟我说了,这诗会往年有成王妃亲自把关,赴会者先不论诗才如何,大多品行端正,只因最近成王夫妇不在长安,才叫卢兆安这样的东西混进去了,待会阿姐不必理会卢兆安,他有我来对付,你只管瞧别的郎君就是了,若有瞧得上的,只管告诉我。” 杜庭兰扑哧一声笑起来:“瞧你说的这些话,像个小大人似的。” “横竖今日天气晴好,阿姐就当出来散散心吧。”滕玉意掀开窗帷往外看,“噫,外头那人可是卢兆安?” 原来不知不觉到了成王府门口,阶前正有一位青衫幞头的男子下马,滕玉意前世见过卢兆安一面,只是不甚笃定,这人气度潇潇,相貌极其出众,一到门口就被请进了成王府,看样子颇受礼遇。 杜庭兰面色复杂:“就是他。” 滕玉意点点头,拉着杜庭兰下了犊车。后头两个假婢女也跳下车,不声不响跟了上来。 下人笑吟吟过来道:“是滕娘子和杜娘子吧,请随小人来。” 这老仆未语先笑,品貌端庄,滕玉意和杜庭兰随其入内,边走边打量成王府,沿路不闻喧嚣之声,偶尔有婢女们迤逦而来,立即会谦恭地退到一旁。 路过一处桃林时,林间忽然窜过来一道黑影,滕玉意和杜庭兰猝不及防,吓得连连后退。 假婢冲上来便要护主,滕玉意瞧清那黑影是什么东西,急忙大咳一声。 护卫们虽然疑惑,却也按捺着不敢再动。 那黑影嗷呜嗷呜叫着,趴伏下来挡住了滕玉意的去路。 杜庭兰看清是蔺承佑的那只小黑豹,瞬间脸都吓白了,忙把滕玉意护在自己身后。 蔺承佑笑眯眯从林间走出来,老仆不明白小主人为何要拦着滕杜二人,忙上前道:“世子,这是郡主邀来的贵客。” “我知道。”蔺承佑直视着滕玉意,“我拦的就是滕娘子。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问她。” 杜庭兰惊疑不定,强笑道:“不知世子有什么话要问,若是想打听什么,当着我们的面问也是一样的。” 蔺承佑并不看杜庭兰,只笑说:“滕娘子,我倒是不介意当众问你几个问题,不过你可想清楚了,究竟是想让我在这儿问,还是在诗会上当众问?” 滕玉意眼角一跳,早想好了怎样应对蔺承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里挣扎一番,附耳对杜庭兰说了几句话,杜庭兰一惊。 滕玉意又看向身后的两名假婢女,二人点点头,戒备地退到一边。 蔺承佑冲老仆道:“把他们领到一边去。” 老仆应了,低头把杜庭兰和护卫远远地领到林中另一头,确保能看见蔺承佑和滕玉意的身影,却听不见二人说话。 第26章 滕玉意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觉整盘计划天衣无缝,便率先开了腔:“不知世子找我何事?” 蔺承佑扫她一眼,懒洋洋道:“记得那晚我就跟你说过,你拿痒痒虫去做什么我管不着,别害人别连累青云观的名声就成,可你不但拿虫子去害人,还险些害我替你背黑锅,滕玉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把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滕玉意一脸震惊:“世子的话我听不大懂,我虽因为好奇讨了些虫子回去玩,但从未把这东西拿出府过,世子说我算计人,究竟指的什么?” 蔺承佑玩味地看着她:“装得真够像的,你是吃定我拿不出你害人的证据了?” 滕玉意无辜摇头:“实不知我做错了什么——” 话未说完,她突然一顿:“世子该不会以为段小将军是我投的虫吧?昨晚世子也在场,想必你也听见了,段小将军一染上痒痒虫,京兆府的董二娘就见好了,可见他是从董二娘处染的,世子怎能怀疑是我投虫?”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本来还想给你个主动坦白的机会,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现在开始数三声,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话,自己交代是一回事,由我来说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滕玉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沉不住气了,莫非哪里出了纰漏?绝不会。 她一面让人给段宁远投毒,一面让程伯拿着药粉偷偷给董二娘解毒,两个环节一套上,可谓毫无破绽,再借着段老夫人寿宴把两件事同时暴露人前,众人会顺理成章认定段宁远的虫是从董二娘身上传的,如此既不会牵扯到她头上,也不会连累青云观的名声。 蔺承佑即便知道她手里有虫,也无法确定那虫子是董二娘传给段宁远的还是她故意投的。没把握的事,他凭什么来找她麻烦。 想到这她重新镇定下来。 蔺承佑观赏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有意思,狡诈的人他见多了,理直气壮到这地步的少有,任谁看到滕玉意这张鲜花般的脸蛋,都不会想到她布局害人如此娴熟吧。 他口中继续数道:“二。” 小黑豹跟主人配合得极好,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喷出第二口气。 滕玉意盯着蔺承佑,心里突然有些没底了,近日因为急于退亲,行事难免有些急切,昨晚虽说狠狠惩治了段家人,但心里总残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忽略了某些关键处,让她心生不安。 可惜昨晚光顾着高兴,回家后也没细思量就睡了,今早醒来事又忙,更顾不上从头捋一捋。 究竟是忽略了哪一处?她面上假装平静,腹内却暗自盘算,忽然闪过一念,顿时浑身一僵。 糟了,原来是那一环露了破绽,前几日她只求狠狠出一口恶气,把虫子交出去时曾嘱咐程伯:“多投几只虫子给段宁远,让他多吃些苦头。” 当时说得痛快,却忘记先向绝圣弃智求证蔺承佑给董二娘投了几只了。 假如蔺承佑只投了一两只,段宁远身上却有十来只,蔺承佑只要一过去解毒就知道了,那么多虫子绝不可能是从董二娘身上传过来的。 难怪他今天找她麻烦,此事瞒得过别人,断乎瞒不过蔺承佑,现在怎么办,蔺承佑可不好对付,真要向他坦白?他不会一怒之下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吧。 小黑豹像是感觉到了滕玉意的紧张,爬起来绕着她踱了一圈,仰头又喷出一口气。 蔺承佑脸上笑意更甚,马上就要说出最后一个数了。 滕玉意心口一缩,闭目咬牙道:“我说!” “一。”蔺承佑坏笑道,“晚了。” 滕玉意据理力争:“我松口在先,世子说‘一’在后,怎么就叫晚了?” “我说的三声是指的它。”蔺承佑往俊奴一指,“它刚才喷了三口气,你没听见?” 滕玉意倒抽一口气。 “自己磨磨蹭蹭不肯说实话,怎好意思怪俊奴不给你机会?”蔺承佑堪称厚颜无耻,“你用我的虫子为自己谋算退婚,也不先问问我愿不愿意被卷进这种事。本来你可以做得更隐秘些,比如只投两只,那样我就算怀疑你,也拿不出确凿证据,可惜你手黑惯了,一口气给段宁远投了十来只。” 他坏笑道:“不过这也不奇怪,你好不容易弄到那么多痒痒虫,若是只投一两只,怕是比自己染了痒痒虫还难过吧。” 滕玉意咬住红唇,蔺承佑竟把她的心思猜得那般透,只投两只虫,委实太便宜段宁远了。如今错已铸成,后悔也晚了,只恨当初太大意,要是事先核算过董二娘身上的毒虫数目,岂会被蔺承佑抓到把柄。 蔺承佑又道:“昨日我去给段氏母子解毒的时候,在段宁远和段夫人身上分别发现了八只和四只虫,一只就可以让人生不如死,何况这么多,怪不得他们发作起来那般凶。滕玉意,你要退亲是你的事,把青云观卷进来,问过我的意见么?” 滕玉意酝酿一番,清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世子,我虽用了你的虫,但目的只是为了自保,段宁远与董二娘有染是事实,我不过顺水推舟把丑事揭露出来而已,我只求退亲,并没有陷害别人,世子想必也知道我的难处,所以才把人都支开吧。” 蔺承佑看着她,明明把青云观和镇国公府都耍得团团转,偏在所有人面前装得楚楚可怜。 但她这话没说错,问罪归问罪,他可没打算替段宁远平反,所以就算他昨晚就知道了原委,也决意烂在肚子里。 但她明明可以想出别的好法子来退亲,却选了一个最便捷的法子,想她布局前,并未想过稍有不慎就会连累青云观的名声,可见在她心中,如何尽快得手才是第一。 他没看错她,她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哪怕她有意识顾全青云观的名声,却因并不清楚虫子习性,不小心露出了马脚。昨晚在场之人,只要稍稍了解痒痒虫,都会疑心到青云观头上。 为了替她和青云观遮掩,他昨晚当着镇国公的面,不动声色逼俊奴把那十几只死虫的躯壳全吞进了肚子里,俊奴心里不痛快,一整天都拒绝吃饭。 不过这些事他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告诉她。 滕玉意看蔺承佑迟迟不开腔,只当他松动了,忙又含泪道:“我还记得,世子当初说只要我不用虫子害人,不连累青云观的名声,就不会找我麻烦,昨晚我虽用虫子对付段宁远,但他欺人在先,我那样做只能算回敬,绝不算行恶。至于连累青云观名声,更是无从说起。世子想必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所以不打算把此事告诉第二人,世子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既然世子决定不再追究,我也就告辞了,今日得蒙郡主殿下相邀,不便让郡主久等。” 她敛衽一礼,抬步要走,不料刚迈一步,蔺承佑伸出一臂拦住她:“慢着。” 滕玉意假装一怔:“世子——” 她话音未落,嗓间一阵辛麻,再要开口,喉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了。 她愣住,那感觉越来越强烈,连舌头都开始发钝。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中毒了,怒瞪蔺承佑:世子这是何意? 试着张口,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心里却愈发恼怒,只恨今日未着胡服不便带暗器,不然还可以还击他一下。 她无声骂道:蔺承佑,你怎能不守信用,快给我解开! 你、你这个卑劣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