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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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几人都是步履匆匆。 滕玉意和杜庭兰惊讶地互望一眼:段青樱。 段青樱主仆很快到了近前。 领路那小和尚对明心说:“段檀越说自己在桃林中也与那和尚说了几句话,担心邪物来找她,坚持要到寺里住几日。” 段青樱惶恐欠身:“叨扰方丈和诸位法师了。” 滕玉意心中纳闷,怎就吓成这样?倘或不是缘觉方丈亲自确认过段青樱并无不妥,她真要怀疑段青樱是不是沾染邪祟之气了。 段青樱这一来,既可以跟滕玉意同住梨白轩,也可以与李淮固同住一间,明心问她住何处,段青樱看了眼不远处的佛堂,毫不犹豫地说:“我住玄圃阁吧。” 于是滕玉意则独自住到后头的梨白轩,李淮固、段青樱和彭氏姐妹住在玄圃阁的西厢。 李段二人虽同住一间套居,但两间卧房中间隔着一间棋室,夜间只要关上门,彼此也听不见声响。 滕玉意和杜庭兰刚坐下喝口茶,程伯就亲自送行装来了。 他因为拿不准滕玉意要在寺里住几日,恨不得把滕玉意平日常用的物件都送来。 衣裳首饰就不必说了,此外还有滕玉意常看的那几卷书、常喝的茶叶、离不开的笔墨纸砚、小布偶、绣绷子…… 就连男子的幞头和衣裳都给滕玉意备了两套。 光这些东西就装了满满两犊车,程伯还觉得不够,顺便把春绒和碧螺两个大丫鬟也打包送来了。 春绒和碧螺这一来,安静的梨白轩立时热闹起来。 玄圃阁里的那几位小娘子也没好到哪去,箱笼一箱箱往里抬,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穿梭不停,这阵仗哪像来避难,简直像来寺中游乐的。要不是明心和见性两位大和尚出来温声阻止,各府还不知要送进来多少东西。 滕玉意趁乱把端福找来,问他:“今日观里出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端福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开腔道:“那怪雷来的时候,老奴正待在北墙的银杏树上,那树高大,只要藏身在树梢就能看到桃林中的景象,老奴亲眼看到娘子回桃林,听到怪雷担心有变,就决定去林中跟随娘子,怎知老奴刚跳下树,北墙后头纵过一个人,那人轻功奇高,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氅——” 黑氅人?! 滕玉意惊得险些站起来:“你瞧清楚了?” 端福点头。 滕玉意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涌,乱了片刻,竭力让自己维持冷静:“好,你接着说。” “老奴记得娘子说曾梦见这黑氅人杀害自己,可惜府里查了这么久,一直没能查到那人的来历,老奴今日在观里冷不丁看见那人,心知有异,不说此人的装扮与娘子的描述一模一样,就连轻功也是生平罕见。那人越过北墙,一下子就不见了,若是不追上去,日后未必再有机会查到此人来历了……” 端福一面说一面回想当时的情形,他情急之下先往桃林看了一眼,发现滕玉意和同伴们好好地在里头玩耍,再看远处的云会堂,也是风平浪静,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若是换旁人一定追不上,只好嘱咐丁二和王长庚等护卫去桃林守好娘子,自己纵身追出了北墙。 端福轻功和内力均是一绝,但他毕竟犹豫过一瞬,加之黑氅人的武功似乎不在他之下,等他追出去,黑氅人早已跑远了,黑氅人察觉身后有人追来,有意在巷闾中绕各种弯子,端福追了一会意识到不对劲,急忙赶回玉真女冠观,才发现桃林中的格局早已发生了变化,娘子更是不见人影…… 听完这番话,不但滕玉意神色古怪,连杜庭兰也呆住了:“阿玉,我听着那人怎么像是故意把端福引走似的……” 滕玉意脑子乱哄哄的,但她惊惧的不是这个,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假如那人认识端福,一定也知道端福是她的死士,除非发生极为紧迫的事,端福绝不可能擅自离开她。 但那人却像是料准了端福会被一个“黑氅人”引开。 奇怪,那人如何能料准? 想着想着,她倏地站了起来。 难道说,对方知道她们主仆在查一个“黑氅人”?!故意安排这一幕,除了想引开端福,真实的意图是为了试探她。 试探她……试探她记不记得前世的事。 滕玉意耳边炸开一道响雷。 不可能。 旋即又意识到,这不是不可能。 她能记得前世的事,旁人为何不记得。 这个猜想震得她脑仁嗡嗡作响。 会是那个黑氅人吗? 有可能,毕竟当晚她和端福一死,世上就只有黑氅人知道她们主仆是怎样遇害的了。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查黑氅人,而黑氅人似乎对此有所察觉,为了尽快弄明白她这边的底细,故意安排了今日这一出。 她怔怔地看向杜庭兰,这其实不奇怪,毕竟她这边早就露出破绽了。 最大的破绽就是身边的阿姐。 前世阿姐被人害死在竹林,这一世又在竹林里碰到了树妖,要不是她匆匆赶到,阿姐逃不过横死的宿命。 可阿姐至今好好地活着。 不单阿姐活着,姨母也没有再像前世那样,因为阿姐的骤然离世而一病不起。 这一连串的变故,足够让黑氅人起疑心了。 滕玉意伫立在桌边,越想越心惊肉跳,怎么办,没等她查清那人底细,那人竟提前行动了。忽听阿姐惊声问端福:“那人到底是谁,竟把阿玉吓成这样……你好好想想,那人可露出了别的破绽?” 滕玉意一怔。 对啊。破绽……她怎么没想到,经过这一次,黑氅人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以前她只能凭记忆画个画像,可这次他按耐不住,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即便端福没能跟他交上手,但那人武功究竟什么路子,事后总能好好回想,而这一切,没准是查清黑氅人底细的重要契机。关键是,他们知道了那人今日逃遁的路线,只要顺着查下去,不愁查不到线索。 这样想着,她迅速恢复了镇定,问端福:“阿爷回来了吗。”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她得马上通知阿爷。 端福道:“老爷一大早出城送信去了——” 话音未落,春绒在外道:“娘子,老爷来了。碰巧缘觉方丈也从宫里回来了,老爷在云会堂与方丈说话呢。” 杜庭兰悬着的心落了地:“好了,不论那人到底什么来历,我们先把这件事赶快告诉姨父。” 滕玉意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今日怪雷一出现,黑氅人就冒出来引走端福,究竟只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有意为之,耐重的骤然现世,会不会与黑氅人有点瓜葛。 这个猜想委实太惊人,然而想起蔺承佑调查的那三桩惨案,想起那传闻中的月朔童君,又隐约觉得这些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行,她得尽快提醒蔺承佑。 想到此处,她抬头看向窗外,寺里人多眼杂,隔壁院子就住着彭花月等人,这边的动静,断乎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究竟怎么提醒呢。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小涯剑,很快拿定了主意,悄声说:“去问问蔺承佑可还在寺里。如果他还在,帮我给两位小道长送个信。” *** 蔺承佑答应了护送缘觉方丈的经卷,自是丝毫不敢怠慢,入了寺,亲自看着众僧把经卷收入藏经阁,眼看时辰还算早,就立在书架前查找与修罗道和耐重有关的经卷。绝圣和弃智心知事关重大,忙也帮着找寻。 明通和尚带人过来送茶,蔺承佑忽道:“明通法师身上可带了菱花镜?” 明通一愣:“没带。世子这会儿要照镜子么?” 蔺承佑眼睛望着架上的经卷,笑了笑道:“哦,我查案要用,临时没法上街买,只好先跟寺里借一借了。” 绝圣和弃智纳闷地挠挠头,查什么案子会用到菱花镜? “原来如此。”明通双手合十,“世子稍等。” 过不多久,明通果然让人送了一面小小的菱花镜来了。 蔺承佑若无其事将镜子纳入怀里,继续翻着手上的经卷,过不一会,扭头瞟向那边的绝圣和弃智,两人正埋头找经卷,压根没注意这边。 他不动声色放下手里的经卷,后退一步,转身一绕,一下子就绕到另一排书架后,看看左右无人,这才把菱花镜从怀里取了出来。 拿完镜子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像做贼似的,而且还没开始照,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心跳好像有点快,嗓子好像也有点干。 随即又一嗤,不就是确认一眼吗,有什么好慌的。他定了定神,左手绕过肩膀,扯开自己的后领口,右手则举起镜子,对准自己的后颈,接着偏过头,把视线尽量转向后方,这姿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但只有这样才能看到颈后那一块。 借着窗格外透进来的光线,他总算看到了想看的地方。 那个赤金色的烙印还在,不但在,甚至连褪色的迹象也无。 蔺承佑怔住了,所以蛊印还在。 体内的蛊毒没退。 他脸上一瞬间闪过茫然的神色,怔了片刻,慢慢把镜子放下来。 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么。 他中的可不是寻常的蛊毒,而是“王咎不居”,这原本只是一门蛊术,后经一位叫流霞散人的邪道引入道家的五行阴阳术,才将其变成了邪门至极的符蛊之术。 此术冠以道家周易之名,实则与巫蛊相通,对应九三爻,铜锥里藏着蛊虫。 “误练此术之人,血脉里暗藏蛊虫,蛊虫克制的是初六爻,损毁的是六二爻,男子年幼时操练此术,就算到了懂情事的年纪,蛊虫也会在心脉里作祟,让人绝情无心。” 这段秘籍上的话他早就烂熟于心了,绝不会错的。 只要一日蛊毒不解,他就不可能对女子动心。 所以他怎会对滕玉意动心?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把那段话回想了一遍,重点复习了“绝情无心”四个字,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既然弄明白了,就没什么好想的了,他断然把镜子放回怀中,重新绕回经架前,对着满书架的经卷伫立,想把思绪重新拉回来,却仍有些惘然。 他皱眉思索一番,转头看了看绝圣和弃智:“对了,你们两个下午何时赶到的玉真女冠观?” 绝圣和弃智抬头:“听到消息就赶过去了,差不多跟师兄前后脚到的吧。” “我听静尘师太说,你们得知滕娘子被掳走,差点急哭了?” 弃智揉了揉鼻头:“滕娘子可是我们的好朋友,而且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这样的好朋友出事,我们能不着急吗? 蔺承佑暗忖,他跟滕玉意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彼此也算熟了,她虽然脾气大又爱记仇,人却聪敏讲义气,那回共同对付二怪的情形历历在目,要不是滕玉意相助,他也不能那么快顺利锯下尸邪的獠牙,照这样看,他和她的确是共过患难。 下午他会那样心焦,无非因为听说一位共过患难的朋友遭了难,换作东明观的五道被耐重掳走,他也会设法营救的。 这样想着,心里的疑惑似乎减轻了不少。 他瞥了瞥两个师弟:“你们平日经常会想起滕娘子吗?” 弃智觉得这个问题很古怪,不过还是点头:“当然啦,我们经常想起滕娘子,那次在洛阳赴道家盛会,我和弃智看到街上的点心还想起滕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