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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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福和程伯认为此剑不祥,自作主张将此剑扔回了水中,怎知剑一离手,玉儿就开始发高热,白日里也惊叫不断,俨然被噩梦纠缠。 随船的几位老嬷嬷在船舱里,一个个都吓坏了,说周围的邪祟像一下子全被引到了船上似的,大白日也能看到船舱有鬼影出入。 程伯早年在军中见过不少古怪之事,与几位大管事商量一番,只好把船开回原地,让水性最好的端福下水把剑捞回来,奇怪的是,船身明明行了几里了,端福却是一下水就捞到了此剑,仿佛那剑一直在水里等着他们似的。 而此剑一回来,船上那些鬼影就不见了,女儿的高烧也退了。 到了晚间,人就彻底无恙了。 蔺承佑心中微异,原来小涯剑是这样来的,滕玉意想必也觉得这剑来得古怪,每回被人问到此剑的来历时,都谎称是阿娘留给她的遗物。 缘觉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样的上古神器,绝不可能随意挑选主人,它既认了令嫒做主人,自有其中的缘故。” 滕绍一怔:“方丈言之有理。” “至于近日令嫒为何冤祟缠身……”缘觉方丈默然片刻,“以老衲的拙眼,勘不破其中缘故,只是听滕将军方才说起令嫒的生辰八字,命格不像能善终之人……” 此话一出,滕绍和蔺承佑同时变了脸色。 滕绍失声道:“此话怎讲?” 缘觉方丈平静地注视着滕绍:“令嫒生来带劫,从令嫒最近的遭遇来看,似已到了应劫之年。但老衲看了令嫒的面相,又不像福薄之人,为何命格里会出现一劫,老衲也甚是疑惑。依老衲看,天命不可违,令嫒只需随缘行事……若能遇到有缘之人,或可助她渡过此劫,此劫一渡,令嫒当福寿绵长。” 滕绍与蔺承佑从禅室出来,滕绍立在阶前,看天边最后一抹斜阳隐入幽暗的穹窿中,心里像有澎湃的浪,片刻都安宁不下来。 “令嫒为何命格里会突然出现一劫,老衲也甚是疑惑。” 他来回揣摩着这句话,越想越不安。 莫非与…… 他不敢深想。 只能试着安慰自己,方丈既然说了“随缘行事”,玉儿该是有福的吧,不然为何会在落水后,凭空多了一把能镇邪的小剑。此剑寓意甚好,没准能助玉儿躲灾渡厄。 想到此处,他脑中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女儿与那座菩提寺如此有缘,他这个做父亲的要不要去寺里上柱香,若是当年的住持还在,会不会记得当年在寺里许愿的蕙娘。 蔺承佑似乎也在出神,滕绍压下满心的忧虑,转头对蔺承佑道:“世子,滕某有一事要相告。” 他将那个梦告诉了蔺承佑,只是把做梦之人换成了他自己。 蔺承佑面色古怪起来,先不说这个梦的内容有多荒诞,滕绍为何会无缘无故梦见他。 滕绍自然不能说是女儿梦到了蔺承佑,但此事本就诡异至极,再找别的说辞反而有刻意之嫌,只好扯谎道:“世子莫觉此事荒谬,滕某不常做梦,但每回做梦都灵验至极,倘或身边暗藏奸邪之徒,可谓防不胜防,世子多留个神也无妨。” 蔺承佑越琢磨越觉得此事古怪,滕绍可不像是会把一个怪梦放在心上之人,如此郑重其事,会不会有别的缘故…… 他思忖半晌,正色道:“多谢滕将军提醒,晚辈会多加留意。” 却见端福迎面走来。 到了近前,端福先是恭谨地冲蔺承佑一礼,接着对滕绍说:“娘子想见老爷一面。” 蔺承佑见状便笑说:“滕将军,晚辈先走一步。” 一面走一面想,滕玉意刚才令端福找他时,也说要亲自见他,应是极为要紧的事,不知绝圣和弃智能不能把话带全。万一说漏了几句话,岂不是会大大地误事。 这样想着,他抬目望了望东翼的方向,东翼还住了其他的小娘子,要去见滕玉意也太麻烦了。再说绝圣和弃智如今也大了,不会连这样的事都办不好。 一径到了寺门口,上马前脑中冷不丁又冒出一个念头,绝圣和弃智毛毛躁躁的,真就未必能办好,要不要……只在脑中那么一想,自己先觉得荒谬,再说还急着提审庄穆,哪有空理会这样的琐事,于是翻身上了马,往大理寺去了。 *** 今晚月色如银,滕玉意早早就令人备好了酒菜,坐在梨白轩那株梨树下的石桌旁,与阿姐一边赏月一边等消息。 哪知等来等去,既没等到阿爷,也没看到绝圣和弃智。 阿爷早说过要找缘觉方丈,今日这一来,此刻说不定还在与缘觉方丈说话,端福说绝圣和弃智在藏经阁里忙活,也不知何时才能忙完。 忽听隔壁的玄圃阁传来动静,过不一会,春绒满脸诧异进院说:“怪了,两位小道长明明都过来了,又拐到隔壁院子去找李三娘去了。” 杜庭兰觉得纳闷:“是两位小道长自己去的,还是李三娘身边的人请去的?” “小道长自己去的,听说要还李三娘什么笔。彭大娘听说两位小道长来了,也从屋里出来了,一转眼就令人摆了一桌子的好东西,看着像要留两位小道长用在屋里晚膳。” 碧螺在旁听着,讶笑道:“两位小道长可真够受欢迎的。” “那就再等一等吧。”滕玉意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酒盏,“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作者有话要说:洪州:今江西南昌。 唐代的广州、洪州、扬州、洛阳、长安,都是很是很繁华的商埠,《太平广记》中屡屡提到洪州的波斯商人。 第68章 【捉虫】月下相见 滕玉意待让碧螺再热一壶酒来,春绒就说老爷来了。 东翼原本不允男香客入内,何况天色已晚,但滕绍是滕玉意的阿爷,来前又与缘觉方丈说明了缘故,因此寺里不但允许他入内,还专门派了两位小沙弥带路。 滕玉意和杜庭兰双双上前给滕绍行礼。 “阿爷。” “姨父万福。” 滕绍对杜庭兰点了点头:“好孩子,起来吧。” 说罢转过头端详女儿,女儿神态还算安详,换作别的孩子遇到这种事,估计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他既欣慰又心酸,屏退下人道:“这几日先安心在寺里住着,你身边不能离开护卫,方才阿爷回去又同方丈商量了几句,全芳阁尚在修葺,但里头有几间禅房颇能住人,方丈已经同意端福住在里头了,这样你这边有什么事,他也能及时赶来。” 怪不得阿爷来得这么晚。端福身体异于常人,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如此安排倒也不怕给别的小娘子惹来麻烦。 滕玉意道:“阿爷,端福今日看到那黑氅人了。” 滕绍一顿,过片刻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是梦里的那个人。 他一骇,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堪比惊雷。 “在何处见到的?玉真女冠观?” 滕玉意点点头,走到院门口将端福唤进来。 端福将白日的事原原本本对滕绍说了。 滕绍定定地看着端福,过去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荒诞又惊惧。原本只是女儿梦中的一个影子,如今那人竟真真切切在现实中出现了。 “那人武功什么路数?” 端福是个武痴,当年为了练奇功不惜将自己变成了阉人,浸淫武道多年,对江湖的九流百家早已全都摸透了。 “有点像逍遥派的轻功,但也不全像。逍遥派与八卦掌同出一宗,讲求‘身随意动’,每每施展轻功,姿态极为飘摇,但黑氅人的身法却明显凌厉几分。” 滕玉意一愣,这会不会太巧了,彩凤楼的彭玉桂假扮道人时,就曾自称“逍遥散人”,不,这不算巧,别忘了彭玉桂的那根银丝,就与黑氅人的暗器一模一样。 她早怀疑他二人同出一宗。 这样的邪术练起来比寻常武功快多了,所以彭玉桂正式学武时明明已经二十出头了,却学得那样好、那样快。 滕绍问:“你没看出那人的路数?” 端福垂眸道:“至少老奴没有与这种武功的人交过手。” “以你的眼力都看不出对方的章法,那只能是新门派了。”滕绍沉声道,“钻研一门新门派的武功,多半是想养‘兵’。敛锋芒,只因未到展露的时机,武艺讲究知己知彼,一旦与人交过几次手,定然会露出招式上的破绽,此人从未在人前露过这手轻功,说明他平日极为谨慎,正式谋事前不想露出马脚。” 这话甚有道理,滕玉意下意识看了看前头的玄圃阁,照阿爷这样一说,这黑氅人真有点像彭家暗中养的。 前世长安突然冒出那么多会邪术的人,一经查下来,全是彭震豢养的“天兵天将”,只不过前世他们全被蒙在鼓里,这一世提前被她知道了而已,黑氅人或许正是疑心她知道什么,才按耐不住提前动手。 但前世她们主仆遇害时彭家已经举兵起事,再杀她对彭家又有什么好处?思量一番,她依旧维持原来的猜测,此人不像彭家养的。 她把自己的种种猜测同阿爷说了。 滕绍沉默不语。 先不说黑氅人的身份,此人再神通,又如何能得知玉儿会提前梦到他杀人。 这样一个处处谨慎的人,今日为何会突然采取行动…… 想到此处,他面色骤然沉了下来,莫非在他派人调查黑氅人的这段时日,有人暗中泄漏了风声?对方得知他们在调查自己,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但这件事是他亲自安排的,人也是他亲自挑选的。 程安、端福、霍丘在他身边效力多年,个个都是誓死不二的死士,如果他们有异心,平日有的是机会陷害他们父女,何必再大费周章弄来一帮武艺高强的黑氅人。 所以不会是他们三个。 他统军多年,历来攻无不克,这点识人的把握还是有的。 那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仔细想来,阿玉告诉他这事之后,他的手下已经奉命调查好一阵了,时日久了,环节难免松散,他的那帮旧部如今也都位高权重,手底下人一多……漏风的地方相应也多。 可即便如此,要从他这边打探到消息,也需对这边情况有所了解。 有所了解…… 他目光冷峻下来,不能养痈遗患,必须立即动手整饬,然而在脑海中把可疑的人都想了一遍,一时拿不准到底哪里出了罅漏。 “你把那人当时逃遁的路线告诉我。”滕绍对端福道,“阿玉在梦里看到那人时是在月光下,而今日日头充足,那人黑氅是什么料子,身上可有异响,你都好好想想。” 端福应了:“那人每拐一个路口都毫不犹豫,像是提前规划好了逃遁路线,老奴记得他一共拐了四个路口,可就是要拐到第五个弯的时候,此人突然改而向右拐了,他这一顿,自然也就耽误了一会工夫,要不是老奴急着赶回玉真女冠观,说不定就顺势能追上他了。老奴记得那条巷子是蛾儿巷。” “原本要左拐,突然改为右拐……”滕玉意忖度着说,“要么就是走惯了,下意识按照原来的线路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故意想迷惑我们……” 杜庭兰却咦了一声:“蛾儿巷?这名字好熟悉,恍惚在哪听过。” 滕玉意和滕绍齐齐看向杜庭兰,杜庭兰绞尽脑汁想了一阵,无奈道:“一时想不起来了。” 滕绍点点头道:“事不宜迟,阿爷立即着人去查。以前此人在暗,如今露了面就好说,越往下查,破绽只会越多。” 忽又想起缘觉方丈今日说过的话,忍不住转头凝视着女儿,迟疑片刻,开腔道:“阿玉,你溺水那日可曾梦见了你阿娘?” 滕玉意骇然:“阿娘?” 滕绍勉强笑了笑:“你四岁那年曾经去过岸上的那间菩提寺,正是你阿娘带你去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记不起来也寻常。阿爷只是想问问,你乘船路过佛寺那几日可在梦里见到你阿娘?” 滕玉意心里乱了起来,自从她醒来,梦里由来只有魑魅魍魉,哪曾见过她日思夜想的阿娘。 她失神许久,怅惘地摇了摇头:“不曾梦见。” 滕绍默了默,哑声道:“好,阿爷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