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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温文尔雅,眉目如画,像丹青上走出来的郎君。 方岑熙管管抱住裴恭的手,像白浪花似的将脸颊轻蹭过裴恭掌心:“我没有不肯说,我大概只是,还没太习惯,被这么无微不至地关念照顾。” 裴恭便轻捻着方岑熙的耳廓:“那你习惯习惯。” “毕竟这日子,往后还长。” 方岑熙便投桃报李似的继续往裴恭身边蹭,带着种格外轻松,又云淡风轻的语气道:“其实还就是那些,这么多年,我总看见我爹,看见巷口卖花生汤的夫妻,看见员外楼里做太平燕的厨子。” “还看见血,看见建州城楼,看见倭寇砍掉他们的头,看见我活得像个建州罪人。” “俭让,建州的臣民恨我,可建州依然是我的家。” “我其实一直想要回建州去,想回那个从来没有沾满人血的建州城。” 他说着便又自嘲似的笑出了声,眼中也多了几分失神:“但也只能是个梦。” 他知道,如今物是人非,他大概回不去了。 裴恭抱着方岑熙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索性打断道:“谁说回不去?” 裴恭沉沉吻住方岑熙的眼睛:“岑熙,建州城里没有罪人,你爹不是,你更不是。该死的是倭寇,是建州卫通敌的王八蛋,是遭千刀万剐的钱兴同。” “方岑熙,你是个人,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不要总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很尽力,一直都很尽力。” 方岑熙低下头贴住裴恭的胸膛,浅声道:“很尽力吗?这世上究竟是不是有更快的办法,我却没有发觉?” “我不知道,我不能原谅我不知道。” 裴恭却轻轻推着方岑熙的后脑,慢慢迫他重新抬起头来:“岑熙,你看着我。” “你不是不知道,你心里清清楚楚。不仅是你,连我也清清楚楚。” 这世上有的是达成目标的手段,就像钱兴同和樊天和,像穆政通和于子荣。只要放得下良知,狠得下心肠,那就有的是金钱和权势,有的是恭维与体面。 但方岑熙不会去害人。 从前是,往后也是。 这世上的事皆太苦了。 有些人会在道阻艰险中忘却本心,同流合污。也有些人会郁郁不得志,最后颓唐荒废人生。 而方岑熙,和他们都不一样。 裴恭如今才真正明白,他的岑熙温和有礼只是家学如此,若论性子,方岑熙才最是孤僻。 因为方岑熙始终形影单只地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便潜移默化地习惯了一个人拖着步子往前。 因为他的岑熙早已经习惯了无依无靠步步为营,习惯了沉默,以及连自己都不放过地狠心。 方岑熙固然是有过人的手段,可他失去的那些,根本不足以被这点东西所弥补。 裴恭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裴恭恨不得拨开岁月,冲到十几年前的建州城楼上,为那个沙垛后瑟瑟发抖的男孩,挡住飞溅的鲜血,杀完所有越城的倭寇。 裴恭音声浅浅:“你明明知道是有人作祟害梁国公府,知道那信是假的机要,更知道我伤了你一次又一次。” “岑熙,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有立场冷眼旁观地放任钱兴同,再拿着证据要挟他,让他这个罪魁祸首为方知府翻案。” “可你没有,是因为你想不到这办法吗?不,是因为你不肯残害无辜,所以就算这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纵为众矢之的,他自光风霁月。 “这迟来的清白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了二哥的。这些事就算是钱兴同在操持,我也早晚要查个水落石出。” “方知府一腔孤勇,薄身卫城,他和我二哥一样,绝不该背上这样的骂名。” “我要我的岑熙再无噩梦,还要我的岑熙衣锦还乡。” 方岑熙怔了怔,眉眼里忽然漾出了浓浓的情愫。 他第一次无比郑重地仰起头,伸手捧住了裴恭的脸:“俭让,我从前为何没有发觉,你说话也会这么好听?” 裴恭吻吻他的额头:“我说话向来好听。” “只不过得看是对着谁。” 方岑熙的手背轻轻蹭过裴恭的下颌:“可是十三司里,眼下依然不算干净。” “一关系到钱兴同……令主似乎很敏感,我还没有琢磨透,令主究竟想了些什么。” 裴恭揉了揉方岑熙的头发:“从保第垮掉的那天起,我们都已经是钱兴同的眼中钉,就算我势求明哲保身,他难道肯放过你我?” “更何况我不可能,我想要还二哥和方知府的清白,那就谁也挡不得。” 方岑熙的指尖便轻划过裴恭的眉骨:“俭让,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你会怕的事?” “谁说没有?”裴恭嗤笑,缱绻的目光像水一般倾泻在方岑熙脸上,“我怕你夜里发抖,怕你独自受苦。” “怕你从来不知道珍重自己的小命。” 方岑熙埋下头,轻吻住裴恭的喉结。 “不会了,俭让。” “往后我定然都会小心翼翼的,好不好?” 裴恭便又轻抚过方岑熙纤薄的脊梁,浅声道:“岑熙,我们搬去棋盘街住吧,我在那里买了个院子。” 方岑熙:“?” 裴恭哂笑:“曾哲当初把建州的事撒在大理寺,甜水巷里头,人尽皆知你的出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