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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爱儿心里忽然被震动了,神思游离间,王邈的声音已响在耳边:“对,靠左,靠左。” “是这样吗?”胖大叔把大镜框相片抱在了胸前。 “不不,再靠右一些。” “这样?” “行,别动!” “那我就挪不出手来‘茄子’了。” “不用‘茄子’。叔,你只管笑。对,看着我的镜头,笑!” “咔嚓”一声,照片拍好了。王邈连按了几次快门,大叔胖胖的笑容在巴厘岛的阳光下,灿烂地几近炫目。不再年轻的中年男人,照片里和善平凡的女人。宋爱儿偏过头,凑着他手里的相机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百味杂陈。 王邈一转过脸,薄唇正碰上她的额头。 宋爱儿连忙捂住额头,往后退了一步,王邈却是坏笑着看了她一眼。 胖大叔凑上前将相机拿在手里,仔细地放大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间,那温柔的目光不动了,凝视着被抱住的相框里的女人,喃喃着:“我爱人不错吧?” “阿姨看着挺和善的。” “她呀,脾气是最好的,整个单位的人谁也没得罪过。出殡的那天,连他们单位最大的领导都来给她送行。” “阿姨……是哪一年走的?”宋爱儿随口问。 一直笑眯眯的大叔沉默了下来。就在她后悔自己问错了话,打算一语揭过时,大叔却慢慢地开了口:“当初……她走了半年后,我才知道这事。连最后一程也没赶得上。” “她走的那年,正碰上我去新疆做地质勘探。那个年代的新疆可不比现在,八十年代中旬很少有人往那边跑。能在那边碰上的,除了我们这样的钻探队就是阿尔泰山附近一带的淘金客。边疆那么苦,她要跟着去我舍不得。”胖大叔吸了吸鼻子,“那时我们刚结婚,现在一闭眼,她笑眯眯的模样就像一场梦似的。” “她劝我说,给单位打个申请吧,就当把机会让给别人。那时一起竞争的小伙子有好几个,都是单身,也都还没成家。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新疆干上两年,虽然苦了些,给的补贴却是双份的。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也穷。结婚时我连一套像样的床具也买不起,她自己从娘家带了做嫁妆的被面,裁了缝窗帘,还缝桌布。” “她喜欢看电视,每回都搬着凳子去另一栋楼的邻居家看。到了做饭时间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做完饭再赶去。到了包粽子的时节,她就拎一长串的粽子上门谢人家。” “单位出通知招人时,我在补贴那一栏看了好久。没人去的苦地方,工资加补贴收入能翻倍,那时我和她的工资加一起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块。要是去了,一年就能挣回一台彩电给她。就为了这个,我也不能不去。” 宋爱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叔——” 胖大叔抹了一把眼睛,几十岁的中年人,眼圈红红的就像个孩子。忽然,他就哽咽了起来:“我要是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说什么我也不能就那么走了。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去新疆了。” “她走得急,是生肺结核走的。临死前还一直叮嘱人,要把事瞒住了,不能告诉我。那会儿我们去新疆都是有编制的,人人有任务在身,轻易不能请假,更别谈中途退出了。她知道我一听这消息肯定会什么也不顾地就回来,怕单位处罚我,怕我丢了工作。” “在新疆时我半个月能和她打上一个电话,起初我们俩能聊好久。后来她渐渐地话少了,只是一直听我说,有时那头静静的,好半天才会吭一声。我以为她是累了,工作忙,就和我一样。我不知道她最后那段日子天天等我的来电。” “半年后我回来探亲,推门进家,家里空荡荡的。收拾得很干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遗像。我去南城的公墓看她,给她带了一束栀子花。那天下了点毛毛雨,我在她的墓前就那么坐着,一坐一个下午。回去时衣裳都湿透了。可是到了家我才忽然想起,人都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给我烘衣服了。” “大叔——”宋爱儿吸了吸鼻子,“阿姨长得挺好看的,您真有福。” 对方听得笑了,那笑容既满足又得意。 “我爱人……她是个大学生,比我小了六岁。”胖大叔把相框往外拱了一点,好让宋爱儿看仔细照片的女主人,“浙大毕业后,她为我去了北方,连学校分配好的在杭州的工作也没要。” 她说:“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女人都了不起。” 胖大叔听了,嘿嘿地笑着,不说话。 一直静静听着的王邈这时才插上嘴:“叔叔,阿姨走后您再娶了吗?” “没有,他们介绍的女人我一个也不要。”胖大叔憨中带拗,“我爱人多好啊,我一辈子就守着我爱人一个。” “她不都死……走了吗?”宋爱儿忍不住追问。 “谁说她死了。”接话的却是一旁懒洋洋地揽住她肩的王邈,“阿姨还活着呢,是吧,叔叔?” 前边带队的导游这时清点人数,才发现多了两个人。 宋爱儿听他艰难地组织着中文的发音,干脆用本地话和他对话。对方的眼中闪过一瞬亮色,语速也越来越快。王邈耐心地听他们谈完了,才对上扭过头来的宋爱儿的眼:“你还真能当翻译?” 宋爱儿轻轻一哂:“拿钱总得干点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