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萧湛初静默地看着她,突然伸手,牵住她的。 顾玉磬心怦然一动—— 谁知萧湛初却拿了锦帕,帮她擦手:“虽入了春,但山里依然寒凉,仔细冷到了手。” 顾玉磬低头看,他的手光洁修长,正把自己的拢在手心中,用那雪白的锦帕来擦,指尖相触,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所有的骄纵任性以及上辈子那些怨,仿佛全都被捋平了。 她低着头,难得柔顺地低声道:“知道了。” 顾玉磬回去时,顾三和彭夜蓉已经在等着她了,显然是焦急担心,不过看是萧湛初送她回来的,顿时什么话都不说了。 回到禅房,彭夜蓉私底下拉着顾玉磬,问了好半响,顾玉磬自然不能说自己如何挑逗萧湛初的,只说两个人去逛了后山,捉鱼捡果子什么的,彭夜蓉也就信了。 稍微洗漱过后,小沙弥送来了素斋,倒是颇为丰盛,顾玉磬尝了尝,素鸡素鱼素烧鹅,还有素什锦八宝斋菜,虽是素的,但贵在新鲜,味道竟然也不错。 顾三尝了尝,笑了:“这次带你来,我们也跟着沾光。” 顾玉磬:“为何?” 顾三叹:“你当人家庙里天天给你准备这么丰盛的素斋?这次不过是沾光罢了。” 顾玉磬顿时懂了,有萧湛初这等人物在,才特意做的丰盛吧,这庙里的和尚虽是出家人,但也免不了看人下菜碟呢。 用过素斋,韩铁铮便来喊人了,说是请顾三过去赏月,顾三闻言顿时一愣,韩铁铮邀请自己一起去赏月吗?两个大男人,风花雪月? 他想了想,终于明白了,看向顾玉磬:“玉磬,你要去吗?” 顾玉磬自然心知肚明,她想起来白天时,萧湛初看似沉稳清冷,但其实那里都拱起来了。 他就是装罢了,心里未必怎么想的。 既如此,说明自己白日的法子是奏效的,如今晚上,他竟急巴巴地托了韩铁铮来请,那她干脆就不去了。 于是笑道:“三哥,人家韩少爷请你过去,兴许是商量官学之事,我一个女子去了有什么意思?你们过去吧?” 顾三犹豫了下,顾玉磬赶紧打个哈欠表示自己困了,顾三只能作罢,自己过去了,留下彭夜蓉和顾玉磬。 姑嫂两人说了会话,也各自回房睡了。 顾玉磬回到房中,自然是睡不着,忍不住想象着他的反应,拐弯抹角以韩铁铮的名义来请,听说自己躲在房中不出去,怕是失望吧? 她甚至想了想那清冷俊逸的面容失望时的样子,越想越有趣,真是可惜不能看到,简直恨不得偷偷跑出去看看才好。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想到上辈子那永远万年冰封的脸露出别的表情,她觉得重活一辈子已经值了,满足地叹了口气,笑盈盈地招呼小惠儿给自己洗漱过,上床歇息。 如顾玉磬所料,萧湛初知道她并不愿意出来赏月的时候,心底确实是有一丝失望,不过于外人看来,他也只是轻淡地一个垂眼,便和顾三说起官学中最近做出的文章了。 原来翰林院每月都会自官学中挑选几篇官学子弟文章,这些文章最后会有两篇呈现到圣人面前,一旦过了圣人眼,被圣人赏识了,那以后无论是否两榜出身,仕途多少会有些助力。 萧湛初便谈起最近几个月看到的官学文章,顾三听得也是意外。 他往日只听父亲说起九殿下如何了得,也知道他平定了北疆之乱立下大功,但因萧湛初并不是官学出身,并不知道才学如何,只以为他只是善用兵骑射之道,未必会做这锦绣文章,如今听萧湛初谈起来,他竟是对最近几个月官学中遴选出的文章如数家珍,且提出的一些建议全都切中要领。 况且,这些文章都是呈送到圣人御书房的,九殿下竟曾尽数阅过,这其中意味着什么,顾三岂有不知。 顾三一时有些惶恐,想着兴许自己的文章若是有一日能出头,说不得也被送到这位九殿下面前,被他评头论足一番,更觉羞愧。 萧湛初却淡声问道:“三哥最近都做了什么文章,可容一观?” 顾三顿时有了被先生提问的忐忑,忙将自己最近写的一篇说给萧湛初,又大致讲了讲,萧湛初倒是颇有兴趣,让他明日誊写给他看。 顾三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了。 其实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若是对于寻常人来说,能让九殿下看到,说不定就能让圣人看到,这不是直接走了捷径? 可是顾三想到自己要仰仗这比自己还小五岁的妹婿,多少有些无奈,想着生而不同,血脉不同,门第不同,连这脑子仿佛都生来不如人。 当下又聊了几句,顾三看萧湛初面色淡漠,并不像是要赏月的样子,也就借故告退了。 待到顾三告辞后,韩铁铮看看天上那高悬的孤月,笑了声:“殿下,需要属下陪着你一起赏月吗?” 萧湛初没搭理,径自往禅房走去。 韩铁铮依然是笑。 “殿下,你说你至于吗,不就是人家不搭理你,何至于如此意兴阑珊?”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得罪姑娘的话,不然人家怎么宁愿闷在屋里睡觉也不愿意见你?” “殿下怎地如此不开窍,我之前给你传授了那么多招式,你竟还是能得罪姑娘?你告诉我你都说了什么!” 然而萧湛初却依然不理会。 韩铁铮无奈叹:“其实殿下倒是也不必担心,左右你还可以提携一下她哥哥,她必对你感激不尽,如此,还愁她不理你吗?” 萧湛初终于回首,墨瞳泠泠:“很闲是吗?” 认识多年,哪里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一看这就是真得生气了,韩铁铮忙赔笑,摇头:“罢了,罢了,我不说什么了!” 第38章 第 38 章 顾玉磬当晚睡得倒是香甜, 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上辈子,萧湛初竟然带来了好吃的烤羊腿, 不同于往日府里做的,味道很特别,她尝了一口,心里喜欢,不过当着他的面, 又不好显得那么贪吃, 只能努力端着, 可谁知道他磨蹭着一直不离开。 她心里焦急,真想赶他出去,她还等着吃烤羊腿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么一急,她就醒了。 醒来后, 身上微凉, 窗棂外有沙沙之声, 小惠儿睡得实在, 顾玉磬想着让她睡个好觉, 也没惊动她,自己披衣过来窗棂边看,果然是下雨了,斜风细雨地吹着。 一时竟是睡不着,便重新合衣躺在床上, 想着白日的事,也想着那梦。 两相对比,也会忍不住想, 是上辈子自己忽略了什么,其实他在那冷峻疏离之外,另有一番面目,还是这辈子终究和上辈子不同? 她刚嫁给他时,战战兢兢的,还是不知世事的姑娘家,其实心里慌得很,哪里会注意那些细枝末节,再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确实看着吓人。 她斜躺在榻上,又想着今天逗他时的种种,不觉抿唇忍不住笑,自己今天会不会太露骨了,万一把他吓到,以为自己品行不端怎么办?所以明日是不是应该端着点? 顾玉磬听着那细雨之声,琢磨来琢磨去,打算从明天开始,要端起来,冷一冷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细雨簌簌之中,又有了鸡鸣之声,开始是一声,之后此起彼伏地响起,再后来,雨停了,外面传来扫帚扫地的声音,青石板上应是湿的,扫帚卷起湿润的落叶,是凝涩的沙沙感。 小惠儿也醒了,伺候着顾玉磬起床洗漱,顾玉磬虽然没睡好,不过精神倒是不错,洗漱过后,便说要出去走走。 昨夜一场雨,把青枝绿叶洗得青翠欲滴,近处的红墙绿瓦湿润新鲜,像是浓墨饱蘸后刚刚画下的未干笔迹,远处的山却笼罩在朦胧轻纱之中。 春风袭来,青涩的空气中夹了春日的青草香,隐隐还有香椿芽的气息。 小惠儿口中念叨着:“姑娘,那边有香椿芽,咱回去时摘点,味道想必不错。” 顾玉磬好笑地看她:“少了你一口香椿芽吗?” 正说着,就听到前面竹林传来声响,倒像是练剑声? 她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往那边竹林走去,果见竹林瑟瑟,穿了白衣武袍的少年,袖口腰身利落地扎起,手握练剑,腾挪跳跃间,身姿矫健,飘飘欲仙。 和上辈子她在窗棂那里偷偷看到的一样。 那时候她每每偷看,等他练完了还没进屋,她便假装依然睡着,跑过去躺在榻上。 一般他练剑完后会去沐浴,不过偶尔也会进来房中喝口水再去沐浴。 有时候他也会撩开帐子在床边坐坐,那个时候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竹香和些许汗味混在一起,并不难闻,反而让她喜欢。 此时小惠儿从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道:“九殿下练起剑来可真好看!” 顾玉磬忙使眼色示意她别说话,然而萧湛初显然听到了,在那迅疾如飞的动作中,眸光凌空掠过二人。 小惠儿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噤声,再不敢说话了。 顾玉磬见此,便道:“那我们回去吧。” 小惠儿也没多想:“好。” 顾玉磬带着小惠儿转身往回走。 练剑的萧湛初,自然察觉到了,身形微滞,握着剑的手顿时失了力道。 她分明看到自己了,为什么连理都不理便离开了? 昨晚她并不愿意传来赏月,他还想着或许是累了,但今早既出来散步,遇到自己,为什么见到自己就躲着? 明明昨日她还夸自己做得烤鱼好吃。 萧湛初蹙眉,握着那把剑,沉默地站在竹林旁,倒是想了许久。 顾玉磬带着小惠儿离开后,走到一处松树处,便借着松树遮掩,悄悄地回头看,果然见他剑也不练了,只站在那里,微垂着眼,耳边的一缕发拂着脸颊,清越挺拔的少年,凭空几分落寞。 顾玉磬有些想笑,又有些心怜,不过到底是带着小惠儿离开了。 于是回去后,便设法去打听那吕大夫,可谁知道,问遍了寺中人,并不见什么吕大夫,一时有些怅然,想着看来两世终究许多细微不同,自己按图索骥,倒是贻笑大方了,顾玉磬这里一心找大夫,倒是让彭夜蓉担心:“你素日体弱,昨夜风雨来袭,莫不是病了?” 顾玉磬倒是没病,只好胡编了一个理由向自己嫂嫂解释了,彭夜蓉看她精神,这才作罢,顾玉磬生怕彭夜蓉再误会了,若是干脆告诉二哥,那自己必是立即被带回侯府中,当下只能暂时收敛了找大夫的心思,和自己嫂嫂混在一起,用了一些素斋,商量着去前殿拜佛。 因是春日,过来寺里烧香拜佛的贵客倒是多,顾玉磬在前殿倒是遇上了好几个相熟的,洛红莘竟然也来了,另还有她妹妹洛红缨,并洛少商的未婚妻林秀楠,而陪着的,竟还是洛少商。 再见洛少商,顾玉磬笑着打了招呼,仿佛之前没什么事一般,洛萨红商反倒是不自在,只粗略应了声,之后低着头避开了。 洛红莘因为自己哥哥的事,对顾玉磬自是愧疚,后来顾玉磬被赐婚萧湛初,她是打心眼里为顾玉磬高兴。 顾玉磬倒是没什么怪洛红莘的,这和洛红莘有什么关系,两辈子最后都嫁萧湛初,她认命,认命后就好好地挣命就是了,如今见了洛红莘,喜出望外,想着倒是有个伴一起玩耍。 洛红莘他们自然没处住,本打算当日下山的,顾玉磬知道,便邀他们一起住,她小声对洛红莘道:“后面禅房大得很,反正是殿下订下的,住就是了。” 洛红莘听她提起萧湛初,轻笑一声:“他倒是对你上心,明明忙得很,竟抽出功夫来这里陪你。” 顾玉磬听了,脸红,不好意思地道:“哪有,不过是恰巧碰到罢了。” 洛红莘笑而不语。 她婆婆便是嘉丰公主,算起来她家夫君便是萧湛初的表兄,当然知道萧湛初有多受圣人器重,别看人家是皇子中最小的,却也是最忙的。 这样的萧湛初,竟然偷得浮生半日闲过来寺庙里闲住,为了什么,她自然心知肚明,但看顾玉磬这样,也就没拆穿。 顾玉磬自作主张,允了洛红莘住下,自然命人和萧湛初说一声,萧湛初那里很快回话,但凭姑娘做主就是,顾玉磬这才放心了。 洛红莘来了后,便陪着顾玉磬和彭夜蓉,看看风景,拜拜佛,谈经论道,几个女子悠闲了一整日,谁知道第二日一早,洛红莘便拉了彭夜蓉,也不顾外面下着雨,说是有事出去,嘀嘀咕咕的,让顾玉磬不用去,顾玉磬莫名单了下来。 顾玉磬叹了口气:“她们为何不理我了?” 小惠儿:“想必人家是说一些闺中私密话,姑娘到底未嫁,不合适吧?” 顾玉磬心想我也想听听啊,那些闺中事,其实她好奇得很,譬如现在,她先是逗着萧湛初,把萧湛初逗成那样,又冷了他一日,然后呢,然后应该怎么办?是激流勇退,还是奋勇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