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幽灵”在一个颓废舒适的地方,他在等三个人。 他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陷进皮沙发中,从十八楼高的窗边俯瞰整个纽约港。这幢公寓坐落于曼哈顿西南,在炮台公园附近的高地上,这是他在纽约的主要藏身地。这里紧临唐人街,但没有那么拥挤与嘈杂,空气中也没有海鲜的味道,没有中餐馆后门小巷里常有的油污味。他觉得这里又舒适又高雅。回想自己的过去,他不胜感慨。 你为何堕落? 你必须为思想负责,你后悔自己走错了路吗? 你必须革除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旧思想,你必须抗拒! 你深深地被错误的思想和错误的欲望操纵了。 错误的欲望,他冷笑一下。这种熟悉的感觉正从他的脚爬满全身。在他一生之中,经常有这种冲动,而且任凭它摆布。 他躲过船难,逃离了海滩。所谓饱暖思淫欲:此刻他的原始欲望苏醒了,他强烈地需要一个女人。 他两周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最近一次碰过的女人是圣彼得堡的一个俄罗斯妓女,她有一张血盆大口和一对超大型的奶子,躺下的时候两个乳房能直垂到腋下。那次算得上满意,但也仅仅是满意而已。 至于在福州龙号上呢?完全没有。蛇头通常拥有特权,可以挑选比较漂亮的女“猪猡”带回舱房,许诺同床一夜的好处是降低偷渡费用。有时,如果她是单身一人,或随行的男人很软弱,那就直接拖进舱房办了。这种条件下她也只能服从,难道她能一到美国就打电话报警? 不过,这次那个藏身偷渡者中的帮手说,福州龙号上的女“猪猡”中没有年轻的,也没有貌美的,而且船上的男人都保持着警惕性,同时也很机灵,弄不好会惹得一身麻烦。所以这次航行变成了一趟漫长的禁欲之旅。 现在,他开始幻想那个被他称为“小妖洞”的女人,在中文里这是女性生殖器官的意思。当然这是一种对女性的蔑称,不过在他的观念中,除了少数他尊敬的女生意人和女蛇头之外,其他女性不过就是一个个器官。对“小妖洞”的性幻想变得越来越强烈:她躺在他下面发出独特的淫叫,她的背兴奋地曲起,他用双手抓住她的长发……如此美丽、丝般柔滑的头发……他勃起了。他想暂时忘掉张和吴这两家人,他可以去找“小妖洞”,她此刻就在纽约等他,然后一切梦想成真。可是,他的个性并不容许他这样做。眼前最重要的是把那群猪猡通通给宰了,只要这件事一完,他就可以尽情享受她了。 耐心。 等待时机。 他看看手表。快十一点了,心想那三个土耳其人怎么还没来? “幽灵”一抵达这个藏身地,便打电话到皇后区,联系过去曾合作过多次的帮派分子。他找了三个男人,协助他猎杀那群猪猡。“幽灵”一向谨慎多疑,尽量与自己犯下的那些罪行保持最远的距离。他从不与唐人街的帮会来往,都是雇别的民族的人。 中国内地以汉族人为主,其余的百分之八左右是由藏、蒙、满等组成的少数民族。“幽灵”雇佣的人来自中国西部。他们的祖先许多来自中亚,“幽灵”称他们为“土耳其人”。 在纽约,这一族的社区非常安静、虔诚、平和。但这几个来自皇后区土耳其帮的人却异常残忍,“幽灵”对他们出手也很大方。 过了十分钟,这三个人终于来了。他们握过手后便报上自己的名字:哈吉普、尤素福和卡什卡里。 他们个个皮肤黝黑、沉默、瘦小,尽管“幽灵”的块头不是很大,他们却比他还小一号。这三人都穿着黑西装,脖子上手上都挂着黄金打造的手镯和项链,每个人还都配了一部高档手机,像警徽似的挂在腰间。 “幽灵”不懂他们的语言,而这三个人又不会说中国话,因此他们只好用英语沟通。“幽灵”向他们介绍工作内容后,又很专业地问他们能否对弱者下手,包括女人和小孩。 尤素福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两道眉毛在鼻梁上方连在一起。他的英文最好,没等其他两人发表意见,他便说:“没问题,我们做。我们听你的。”口气好像表示杀几个女人和小孩是家常便饭。 “幽灵”心想,他也许真是这样的人。 “幽灵”从保险箱中拿出现金,分给他们每人一万美元,然后打电话到土耳其帮会总部,把电话交给尤素福,让他用英文告诉他的老板说“幽灵”已支付了多少钱,这样未来大家才不会对费用有所争议。说完后,他们挂断电话。 一切交代妥当后,“幽灵”说:“我要出去一会儿,探听点消息。” “我们等你。这里有咖啡吗?” “幽灵”点点头让他们进了厨房,然后自己走到房里的一个小神坛前。他点了一炷香,向后羿念念有词地祈祷。后羿是神话中的弓箭神,“幽灵”把他奉为守护神。祈祷完毕后,他把手枪插进小腿上的枪套中,离开他颓废而舒适的公寓。 *** 桑尼坐在一辆穿梭于长岛与纽约市区之间的公共汽车里,车在雨中奔驰在清晨的公路上。曼哈顿的天际线在前方逐渐浮现。 过去两个星期以来,他受尽了晕船折磨。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身上没有枪,连一包香烟也没有,更不知道“幽灵”上哪儿去了。但至少,这辆干净舒适的公共汽车算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恩赐。 桑尼逃离了福州龙号偷渡者登岸的海滩后,在几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休息站请求一位卡车司机让他搭便车。这个人看他蓬头垢面的模样,让他上了卡车的后座。半小时后,卡车司机让他在一座大停车场里的一个公共汽车站下车。他告诉桑尼,在这里可以买一张车票去他想要去的曼哈顿。 桑尼不知道购买巴士车票需要什么条件,但显然售票员并未检查他的护照和签证。他掏出从那个红发女人车上偷来的钱,抽出一张二十元钞票递给售票员,然后说:“麻烦你,纽约市。”他尽可能以最清晰的发音,模仿演员尼古拉斯·凯奇的口吻。事实上,他这句英语说得如此地道,那位原本以为会听到外国英语腔的售票员反而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才递给他一张电脑打出的车票,再找给他六块零钱。他到车站旁的书报摊买了一把刮胡刀和梳子,到男厕所剃了胡子,用清水把头发上的海水洗掉,用厕纸擦干。他用梳子把头发往后梳,拍掉身上的泥沙,最后才走到候车室,让自己融入站台上那群衣冠楚楚的旅客之中。 现在,巴士慢慢接近这座城市。它先降低速度缓缓通过一个收费站,接着便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从隧道出来时,便算进入了市区。差不多过了十分钟,这辆巴士在一个商业区的路边停车。 桑尼和车上的旅客一起下了车,站在路边人行道上。 眼前是一个书报摊,他去买了一包香烟。 点着香烟,他深深吸上一口,然后没入人群。在一位亚洲面孔的漂亮女人指路下,他才知道必须乘地铁才能到达唐人街。 他随着人群他来到地铁站,买了一张车票。 几分钟后,列车呼啸着进了站台,桑尼跟着其他人一起上了车,态度自然得好像他一辈子都就是这么过来的。桑尼在坚尼街站下了车,上到地面,走进清晨忙乱的城市。雨已经停了,他又拿出烟点上,重新没入人群中。他听见身旁有许多人讲广东话,除了语言外,这附近的环境也像他居住的城镇六果园,或中国的任何小城市:电影院放映的是中国动作片和爱情片;年轻男人长发披肩,或者把卷发高高梳起,挑衅地冷笑着;年轻女孩把手勾在母亲或祖母的臂弯里,并肩走在街上;商人穿着扣子整齐扣上的西装、新鲜的鱼货整齐地放在装着冰块的箱子里、面包店贩卖绿茶面包和面茶、餐厅外油腻腻的玻璃橱窗里吊着一只只脖子被勾住的烤鸭、在中药铺橱窗里摆放着草药和针灸,那些人参像极了扭曲变形的人体。 他预感到,那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就在这附近的某处。 他花了十分钟才找到想去的地方。泄露这地点秘密的是那名保镖,一个拿着手机、叼着烟的年轻人。他站在一幢窗户全漆成黑色的公寓大门前,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每一位经过的人。这是一间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赌场。 他走上前用英文问道:“里面玩什么?麻将?纸牌?还是十三点?” 这个人扫了桑尼的衣服一眼,并不搭理他。 “我想玩玩。”桑尼说。 “滚一边儿去。”年轻人轻蔑地说。 “我有钱。”桑尼怒道,“让我进去!” “你是福建人,听口音我就知道。这里不欢迎你,快滚远点,小心挨揍。” 桑尼生气了。“我的钱和广东人的钱一样都是钱。你老板会让你往外撵客人吗?” “滚,福建仔。懒得跟你废话。” 保镖拉开身上那件上好的黑色夹克,露出一把半自动手枪的枪柄。 好!这正是桑尼所希望的。 他装作害怕的样子,作势走开,然后突然转身挥出一拳,正打在这个年轻人的胸口,把他打得闭了气,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桑尼立即冲上前,朝他鼻梁猛击。他闷叫了一声,重重摔倒在人行道上。这个看门的保镖躺在那儿,拼命地喘气,血从鼻孔里喷出来。桑尼又往他侧身踢了一脚。 拿走手枪、一个备用弹匣和这个人身上的香烟后,桑尼转头把街头街尾看了一遍。街上有两名妇女,手挽着手走过,一副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除了她们两个,这条街上就没人了。桑尼又弯下腰,掳下这个倒霉家伙的手表,还顺走约三百美元。 “如果你告诉别人说是我干的,”桑尼用普通话对这名保镖说,“我会回来宰了你。” 年轻人点点头,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鲜血。 桑尼起身走了两步,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身回来。那个男人瑟瑟发抖。“把鞋子脱掉。”桑尼说。 “我……” “鞋。脱下来。” 他脱下肯尼斯·科尔黑色系带皮鞋,朝桑尼推过去。 “还有袜子。” 昂贵的黑丝袜和鞋子又团聚了。 桑尼脱掉脚下沾满沙子的湿鞋湿袜,扔到一边。他穿上了新的鞋袜。 真是幸运啊,他高兴地想。 桑尼匆匆走进一条拥挤的商业街,找到一家廉价服饰店,买了牛仔裤、t恤和一件耐克防风外套。他在店里换上新衣服,付了钱,然后把旧衣服全扔进垃圾桶里。接着,他走进一家中国餐厅,点了茶,叫了碗面。在吃面时,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折起的纸,这是他在海边从“小红”的车上偷来的。 八月八日 寄件者:哈罗德·皮博迪,美国移民和归化局执行部副处长。 收件者:林肯·莱姆中尉(已退役) 转抄:移民局/联邦调查局/纽约市警察局等参与关安(又名“幽灵”)一案的部门。 此通知确认于明日上午十点整准时召开会议,讨论逮捕上述嫌犯计划。有关资料详见附件。 钉在这张纸上的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林肯·莱姆 中央公园西路三四五号纽约市,ny 10022 他冲一名女招待招手示意,问了她一个问题。 桑尼身上的什么东西吓住了他,告诫她不应该帮助这个男人。但在看了他的脸第二眼之后,就明白如果不告诉他,结果会更糟糕。她点点头,垂着眼睑,然后给了桑尼一个相当满意的答复,指引他顺利到达那条叫中央公园西路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