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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面对毛云雅的父母,别看邢泱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他心里其实颇为打怵,他真的真的很不喜欢面对真实的痛苦,那让他感到压抑窒息。 邵峙行见邢泱迟迟不挪步,纳闷地催促:“走吗?” “我……”邢泱皱眉,“要不,我在这等你。” 邵峙行这才意识到邢泱不想进去,他收回脚步,站在邢泱身旁,说:“你不想去。” “嗯。”邢泱说。 “为什么?”邵峙行问。可能是身为记者的缘故,邵峙行问问题的表情十分的真诚,一双黝黑的眸子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邢泱看向邵峙行,仿佛自己不回答就是天下最狠心的人。 真实是公关天然排斥的东西,邢泱之所以适合做公关,原因在他擅长颠倒黑白、以假乱真。如果让邢泱去做邵峙行的工作,他必定做不来,单单是面对受害者声泪俱下的控诉,邢泱都觉得脑袋胀痛,他不擅长安慰,亦不想表达怜悯。 邢泱的信仰中二极了,牛逼的人从不回头看爆炸。他最爱做的事,就是丢下一篇似是而非的声明,任网民绞尽脑汁逐字逐句地猜测他的意图。 然而面对毛云雅的父母,就是面对爆炸。邢泱有所预感,悲伤绝望的气氛一定会炸得他好几天睡不着觉。 邵峙行静静地看着邢泱,等待对方给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 邢泱想了想,叹气:“走。”睡不着就睡不着吧,三十万在前方招手,不赚白不赚。 邵峙行握住邢泱的手,他的手心干燥有力,无声地为邢泱鼓气。邵峙行从不刻意安慰采访人,单靠他认真的聆听、专注的眼神和真诚的表情,就足够让采访人情绪稳定,这是独属于邵峙行的天赋。 十七栋十楼1001户,邵峙行敲门,开门的是孙锦。 邢泱有些惊讶:“孙先生,下午好。” 孙锦侧身让邢泱和邵峙行进来,他说:“我请了三天假陪陪老同学。” “辛苦你了。”邢泱说。有孙锦在一旁,邢泱面对悲痛的孩子父母有了少许信心。 邵峙行直奔主题:“毛先生和云女士呢?” “去卧室说。”孙锦说。 这栋楼距离中原路十七中仅有一公里的路程,十万一平的房价,承载着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愿。邢泱环顾四周,五十来平的一室一厅小户型,客厅非常小,没有电视,放着一张书桌和一张餐桌。厨房的墙体拆除重建,硬是将矩形厨房分成一个约有三平方的小卧室和一个仅能供一人忙活做饭的小厨房。 孙锦之所以说去卧室聊,因为大卧室放着一张三人沙发,毛云雅的父母坐在沙发上,邢泱、邵峙行和孙锦坐在床边,五个人面对面正好能坐下。 毛云雅的父亲双鬓斑白,他朝邢泱一行人勉强微笑,说:“你好。” “我是邢泱,这是邵峙行。”邢泱说,“峙行是记者,我是公关。” “兴学,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孙锦坐在邢泱身旁,语气熟络地对毛兴学说,“把你告诉我的,给他们讲一遍。” “我和他妈工作忙,平时雅雅和我妈住在这。我妈给孩子做饭收拾家务,雅雅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很给我们省心。”毛兴学眼神空茫地看着卧室的窗子,“雅雅是个好孩子,她怎么就跳下去了呢。”毛兴学抖着手捂住眼睛,他的雅雅,这么高的楼,跳下去砸在地上,该多疼啊。 毛兴学的妻子云霞早就泣不成声,她一直没有抬头,脸埋在手肘里,将自己缩成一个孤岛。毛兴学和云霞坐在一张三人沙发的两端,中间隔着一个位置,狭窄逼仄的小屋,此时此刻竟让人觉得空荡荡。 邢泱有些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焦躁的情绪,他想点一根烟,可当着伤心欲绝的夫妻俩的面,他不好意思抽。 毛兴学断断续续地讲着毛云雅上学时候的事,毛云雅得过的奖状、最好的成绩、喜欢的书籍和未实现的梦想。邵峙行沉默地记录着,他没有打断毛兴学的叙述,没有人敢打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透过朴素的语言,邢泱仿若在空气中看到一个女孩短暂的一生。 一直讲到口干舌燥,毛兴学站起身到客厅接水,云霞抬起头,阴恻恻地问:“你们准备怎么对周云航?” 邢泱被云霞的双眼看得一怔,继而从低落的情绪中支棱起来,操纵和谋划,这是邢泱的主场。 “我们打算让周云航就此告别娱乐圈。”邢泱的声音悠然,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单凭他的成绩,恐怕进不了十七中。如果没有演戏的收入,周云航还是原来的天之骄子吗?”他眉梢上扬,夕阳的霞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形成扇面的光斑,“我们希望未来,但凡有人提到周云航,就想到毛云雅,他会一辈子活在您女儿的阴影下。” 云霞抿唇:“我是一个母亲。”她语气冷硬,“我只在乎我的女儿。”她的眼神狠绝,仿若走投无路的母狮呲起尖利的牙齿,“我知道你们报道会用化名,我不需要,我的女儿也不需要,用真名告诉所有人,毛云雅是被周云航害死的。” 邵峙行开口劝阻:“用真名的话,会对您后面的生活产生影响。” “我还有什么生活?”云霞讥笑,“我以后的日子,就是为我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邢泱被云霞喷薄的仇恨情绪震撼了一把,他墨绿的眼珠盯着云霞,说:“好,我们帮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