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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只手拿着耳机,将手掌摊开,对着黑色的耳机看了一会儿。在那一瞬间,他眼前模模糊糊,仿佛闪过去许多画面;再眨眨眼睛,仔细回想,又是一片空白。 高高瘦瘦的男人安静地坐在电竞椅上,额前碎发长得长了,垂落下来,他眼睫也垂着向下,手里拿着一只未被挂回去的耳机。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那只耳机,面上没有表情,似乎和平时别无二致。他坐着,时间在流逝,他也很久没有说话,没有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因为沟通产生队内问题,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而且连正常沟通,有时候也觉得困难。不要说是跟才磨合两三个月的WTF绝地求生一队了,就连以前在LOL老一队的时候,他不是被逼到极点,也很少说话,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往往需要靠队友自己猜。 性格使然,他一向过得孤独,想做什么就会直接去做,自己觉得怎么样好就会去那样做,就算要对别人好,也总是以自己的方式。但凡他善于沟通一点,他也不会在十八岁退役,也不会和姜闻音、澜流等之间产生那么多误会。 自遇上楚辞后,他这个毛病看似有好转的倾向,在楚辞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愿意多说几句话,有时候也会主动互动;但是,一进比赛,沟通操作的时候,他又变回了我行我素,行动快过嘴巴,都打完了才想起来需要跟队里说一声。 他这个人,这种打法,太吃队友和自己的配合与默契了。不说这一局的惨烈表现,单拿上一局来说,如果不是楚辞提前在阳台、在屋里做了细节,先狙掉外面灌雷的人阻断PK对屋外视野,后在二楼走来走去引PK屋内三人呈守阵聚集在楼梯口,景木榆那波不管不顾的自己绕后,或许并不能取得那么好的成效。 他自己也清楚这样不好,教训也吃得够多够惨烈了,但就是改不过来。往往是这次想着要改,下次又直接去做了。要是操作成功了那当然没有问题;要是操作失败,还是在紧要关头失败的话,那他本身的沟通问题就暴露无遗。 S3惜败EZ是,S4复仇之矛折戟是,现在零杀出局也是。 在职业赛场沉沉浮浮那么多年,被喷得多了,被吹得也多了,景木榆当然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的优缺点:他上限高,下限同样也低得可怕。他下一步会怎样打更多是凭本能决定而不是在想队友会怎么做之后才下决定,这就造成了很多高光时刻和瞎b操作仅隔一线之间,全凭他自己赌。 他的风格太过独来独往,或许在直播界观赏性很强,或许在高分路人局双方都是零沟通的情况下能大杀四方,但那绝不适合职业赛场。 他迟迟不愿接受楚辞的邀请重新回归,也有关于自身性格缺陷的考虑。 现在看来他的担忧是对的;这么多年了,他的毛病也不曾改一改;不,没有任何会改过来的迹象。 景木榆看着手里那只黑色的隔音耳机。赛事耳机,不仅意味着荣耀,也意味着同样分量的责任。而眼下,时隔三年,他似乎……依然担不起这份责任。 他慢慢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来,感觉周身有无穷的海涛,慢慢从脚底涌上来,直至没顶。 他觉得窒息。 一只手过来勾走了他手里的耳机。 手里触感空了的同时,景木榆心里也猛然一空。那只被攥住的耳机像是一个瓶塞,被拔走后所有的不安都喷涌而出,流满他所有的情绪区域。景木榆茫然地抬头,几乎是急切地想要将耳机拿回来,伸手抓去,却只抓到了另一只手。 手里有了实在的东西,他又安静下来,不再动弹。 被他抓住手的楚辞低头看了一眼他,没有动被他抓住的左手,将耳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用右手将景木榆的隔音耳机挂回挂钩上。随后他坐下来,腿支着地板一使劲,将椅子拉得和景木榆更近了些。 少年将被抓住的手抬起来,用空着的手握住那只手,用两只手把景木榆抓住他的手包起来。景木榆的手被握在两只手掌心里,五指蜷了蜷,又没了动作。 楚辞耐心地等他说话。 少年陪着他一起安安静静,他发麻发冷的手却被两只温热的手包住,暖意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景木榆悄悄抬眼看他,却正好与楚辞对视。 楚辞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的正脸。少年今年十七岁,却已经初具属于成年男性的线条,混合着他的少年感,有一种非常清秀的俊朗。他的眼睛平日里大且亮,且总是含着活泼的笑意,此时他低头专注地看着景木榆,却沉淀出一种奇异的沉静来,和他握住景木榆的手一起,传达着可靠的气质。 和往日轻浮的形象迥然不同,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我……” 景木榆将视线别到其他的角落,慢慢开口了。 “我……我没想甩锅。” “我知道,”楚辞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 “我真的……真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不用说,我知道,队长也会知道的,”楚辞将语气竭力放得非常温柔:“等队长回来,我们会好好跟她解释的,事情会解决的,不要担心。” 他对景木榆的了解,远比景木榆自以为的要多。他知道景木榆的嘴有多难撬开,也知道话少是他从出道以来就有的毛病,更知道景木榆自己本身责任心重,一旦出错心态就容易崩,喜欢揽锅,所以一直在竭尽所能地配合着景木榆,尽量不让他的沟通问题在队内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