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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床边比肩坐着,星光稀疏地穿透纱帘,零星落在矮柜花瓶里一大束百合上。 窗外遥遥还有烟火,大抵要一直放到年十五,吃过元宵才作罢。 起初年念还有精神,到了凌晨实在扛不住,不住点头,眼皮也抬不动,付鲸梦将他的头靠到肩上,轻轻巧巧的,呼吸声均匀,万籁俱寂。 年念的陪伴似乎本身就是一记纾解的良药,付鲸梦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着月光数他乖巧垂下来的眼睫。 凌晨两点,昏睡良久的付岑忽然醒了,呢喃着要水喝。 付鲸梦已是迷糊的状态,一听到动静瞬间惊醒。他撑住年念的头轻轻靠到另一侧,加了个软枕垫着,起身给付岑倒水。 抬一点头喂进去,水温试过,恰到好处的温度。还不能多喝,他又取了棉签吸饱水沾湿付岑干得发焦的嘴唇。 湿意让人舒服不少,也使人清醒,付岑这时才睁开眼,他本以为床边喂水的是妻子,结果竟是那个逆子。 眉头刚要皱,付鲸梦抢先开口:“您现在没力气跟我吵架,等好了再说。” 实在太了解他,微表情都死死拿捏住。付岑粗喘一声,像泄了气,扭过头不再说话了。 一连几天,都是付鲸梦守夜,眼下熬得青黑,黄丽萍劝他回去休息也劝不动。请过护工,不是水烫了就是饭凉了,要扶着付岑上卫生间的时候,付岑发了好大脾气,被他骂跑了。 不过黄丽萍不得不承认,儿子陪护丈夫确实比护工细心,也比她得心应手,她撑不住付岑的身体,付鲸梦却能将他轻巧地翻身擦洗,下地的时候也是他扶着,到底方便一些。 半夜付岑要去卫生间,非要一个人强撑着下地,付鲸梦强硬地从他腋下将他撑起来,付岑嘴里话就不好听,似刀劈斧削,砍得人生疼。 “不用你管。”付岑甩他的手,有气无力的,“我死活犯得着你操心?” 付鲸梦知道他一辈子要强,忍受不了自己要别人伺候着小解。 “爸,一时的无能为力并不代表你脆弱。”付鲸梦握住他的手腕,“偶尔依赖一下别人不好吗?” “我不需要!” 手腕在掌心挣扎,像随时出奔的犀牛。 “好,那就算我需要。”付鲸梦忍无可忍地加大力道,“我需要,妈也需要,我们需要被你需要。” 挣扎突然停滞下来,倒叫付鲸梦意外,措手不及。 战役未打响,便偃旗息鼓。 两周时出院,正巧是元宵。 付鲸梦将付岑搀扶到车上,年念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递过去,付鲸梦又回身塞进车里,是做告别的准备。 黄丽萍降下车窗,看看付鲸梦,又看付岑,欲言又止。 眼见着司机打火要走,付岑忽然拧着眉开口:“上车。” 付鲸梦发怔。 “愣着干什么?”黄丽萍打开后排的车门,拉着年念的手腕将他拽了进来,年念坐稳了,以祈求又讨好的眼神,回头望向付鲸梦。 下是不可能下来,这一回胳膊肘要往别处拐。 见他犹豫,年念扯了一把,将付鲸梦亦拽上车,司机适时地发动汽车,没给人后悔的机会。 “阿姨,今天元宵节,家里还差什么,我去买。”年念悄悄捏付鲸梦的手指,扭头跟黄丽萍说话。 这几日处得熟悉了,两个人挺聊得来。年念与付鲸梦不同,情感是外露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不是顶顶聪明的,却真诚纯净,像未经雕琢的美玉,无时无刻都无瑕温润,倒叫黄丽萍真心实意地喜欢。 “不缺了,王姨应该都有准备。你喜欢吃什么,就跟王姨说。” 年念抿抿嘴唇,馋鱼的鲜味了,又有点不好意思说,只好低眉笑,于腿侧悄悄将五指从付鲸梦的指缝里穿过去,十指扣紧了,亲密无间。 “烧鳜鱼吧。”付鲸梦说,“他喜欢吃鱼。” 黄丽萍愣了愣,神情舒展:“好,我让王姨做一条鱼。” 到付宅,倒不像年念以为的富丽堂皇,装潢风格颇内敛,门口院中一棵高大梧桐,叶子掉光了,粗枝却还遒劲地蓬勃朝天。树下悬吊一架秋千,绳索坐板都擦拭得干净,漆皮却有些斑驳了,明显有些年头。 别墅踏进去竟有些清冷,名贵的字画不少,却没什么照片,似乎只能算是一个生活场所,却没有家的痕迹。 王姨在门口迎接,拖鞋早备好了,付鲸梦看玄关,竟还是多年前自己离家之前穿的那双棕色毛绒拖鞋,踏进去脚感熟悉,知觉唤起记忆,一瞬间摧枯拉朽,攻城略地。 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转身扶付岑,对方没挣他的手,顺从地被搀扶着一路到楼上的卧房躺下。 付鲸梦默不作声,替他盖好被子。正转身欲走,付岑冷声问:“这条路你真不走?” “不走。”付鲸梦没犹豫。 “你自己的路就是把自己过成一个废人?” “您到现在还不明白。”付鲸梦留给他一个背影,“让我一蹶不振的不是音乐,而是人情。” 被挚友欺骗,被家人抛弃,事实上,他只剩下音乐。音乐是他的救命稻草,一度是他与这世间唯一的牵系。 楼下传来盘碟杯碰撞的脆响,年念似乎在与黄丽萍说笑,王姨附和着什么,罕见的热闹,家的烟火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