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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城的父亲当年是本家的掌家,三个儿子两个已经移民在海外定居,唯独年纪最小的杜城接手了家业,还是在老头子的逼迫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整个杜氏家族的人放在外头都是异类,他们追求生命价值和虚无缥缈的人生意义大过经济收益,秉持着一种传统、固执,甚至天真的文化气场,他们热爱一切美的事物、或者人,杜尽深的其中一个伯伯前阵子在冰岛沐浴极光,另一个新娶了一名年方十八的混血模特。 杜尽深在其中不能算格格不入,但他也不是那种纯粹的幻想家,这起源于从他十几岁开始杜城就天天在他耳旁念叨家里要破产了,这让身为独生子的杜尽深产生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因为杜城总是说,你要好好念书,将来早点替爸爸分担工作,否则公司倒了你就没钱娶媳妇了。 还处在天真烂漫年纪的杜尽深于是不得不发奋图强,他少时的梦想是做个无拘无束的画家,在街上卖艺赚口饭钱即可,碰上有趣的人,就免费送对方一副抽象派的肖像,一个圆圈做头,四根棍子做手脚,读作抽象派肖像,简称火柴人艺术。 随后他转念一想,他家破产了没关系,他出门卖艺过苦日子也没关系,但程幻舟大概是会哭的。 他将来自己不娶媳妇不要紧,但他还要帮舟舟娶媳妇呢。 结果长大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被杜城骗了,公司没有倒,也没有任何要倒的迹象,杜城志不在此,却不能否认是个经商领域的天才。 杜尽深大学学的专业是他小时候一定会觉得很没劲的商法,但他现在不觉得。某种程度来说,他父母对他的教育和劝阻是改造性的。 “少爷,公司到了。” 杜尽深回过神来,颔首淡道:“谢谢。” “晚上我来接您?” “不用了。”杜尽深道,“结束了我自己回学校。” “老爷夫人的意思是您不如住家里,离得还近,省得路途辛苦,还来回折腾。” 杜尽深只是摇摇头。 老司机笑了笑,也不再多劝了。 整个公司楼内多种绿植,大面积使用透光玻璃,层次有致呈几何形状拼接的露台和旋转楼梯,处处都透着浓郁的文艺氛围。 杜尽深的办公室却很干净,一片简洁的黑与灰蓝色系,甚至对比起来显得有些过于深沉阴郁。 颜色是情绪调动下的产物,对于一个在视觉内容上格外敏感的人更是如此。 老司机十分懂自家少爷的品味,杜尽深身上不仅西装外套是黑色的,连里面穿着的衬衣都是全然的深灰,杜家少爷每次进公司,不像是来开会,倒似来奔丧的。 杜尽深一副来扫墓的态度,前台小姑娘倒是丝毫不介意,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对杜尽深招呼道:“杜总,您来啦。” 杜尽深很衬这样偏暗的色调,他那张脸是招眼到会被少女幻想为梦中情人的那种帅气,套上一层板正硬挺的着装,就如满带诗意,从虚幻的梦境中走出来,落进铜臭堆叠的世间,人人都想看一看,最好还能摸上一摸。 跟上的助理道:“兴睿的法务已在会议室。” 杜尽深说:“知道了。” 一进门,一排候着五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女,依次上前与杜尽深躬身握手,热络地说“久闻杜少爷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一表人才”,算计的目光却毫不掩饰虎视眈眈地瞅在杜尽深身上。 兴睿和杜家算是许多年的合作关系,杜城不在,他们突然提出想解约,已经派人来闹了好几次了。 杜尽深随意拉开门口的椅子坐下,他像是坐进群狼环伺的丛林中央,不慌不忙。 对面抄出一大堆文件,开始挑刺耍赖。 杜尽深一一平静回应,轻飘飘把一叠所谓的解约书掷回五个唾沫横飞的西装机器人面前。 文件袋“啪”地一声。 蓦地叫人通体生寒。 “造假证据是要入刑的,各位也算正经科班出身,不用我提醒吧。” 他的语气只如在单单陈述一项事实。 碰了钉子的兴睿法务气得怒火中烧,脸上的沟壑愈发明显,皮笑肉不笑地道:“杜少,您今年还没从学校毕业呢吧?高材生呀,怎么今天没上课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无外乎是暗示杜尽深年纪轻轻,初出茅庐,不过是靠着家里仗势欺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对他们指手画脚。 杜尽深也不恼,声音温和平稳:“是没毕业,只是这行与不行,您说了不算,我的话才作数。” 中年人咬了咬牙:“行,杜少架子大,我们不跟你争!” 他狞笑了一下:“你找你爹来,我倒要看看……” 杜尽深纹丝不动,只微抬了抬眼,目光幽暗,不紧不慢道:“您不正是趁我父亲不在,几位打的什么算盘,敢放到台面上来吗。” “已经定下的事,不可以改,谁来都是一样。” 杜尽深沉着声,一字一句说。 兴睿这边也没想到他这么硬,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杜尽深看起来好说话,实则强势得刀枪不入,反而是他们被压得死死的。 一行人摔门而去。 留在会议室的杜尽深独自坐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对着空白的墙壁。 半晌,他站起来,到卫生间去洗了三遍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