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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感觉并不怎么好。陈林虎其实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他就是在空调屋里很放松,在台灯的暖光下很放松,在张训不着调的态度下很放松。 一放松就没管住嘴,违反了他的做人准则。 陈林虎抿住嘴唇,继续看手上那本《小王子》,和那个蟒蛇吞下大象的插图。 “你们学校有两个校区,各有一老一新两个图书馆,”张训忽然开口,“以前我混进去过,老图书馆里有好几个版本的《小王子》,你要喜欢,可以借了看看。” 陈林虎愣了愣,侧头看向张训。 “新图书馆我就去过几回,”张训一手撑着脸,也看着陈林虎,语调缓慢道,“冬天下雪的时候去过,门口大理石地板,下雪下雨之后跟溜冰也差不了多少,一下午能撂倒百来号人。我估计你去的是新校区,挺好的,你也得溜四年冰了。” “……”陈林虎都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幸灾乐祸,“你还蹲门口数过人数啊?” 张训:“摔得我差点断气儿那回我趴着数的。” 想象一下大雪天的大理石地板上,人群饺子下锅一样噗通,张训这个黑心馅儿的竟然躺在锅底数人头。 陈林虎真心实意道:“你要数出声,可能就挨打了。” “我这不是提前跟你提一嘴嘛,”张训说,“以后你得在这地方摔四年跤呢。” 这说的实在不像人话,陈林虎愈发搞不懂张训什么意思。 好像他用了十八年就是为了跑图书馆门口摔跤似的。 陈林虎模糊的未来里忽然有一项清晰起来,微不足道,但有点儿好笑。 “你老跑我们学校干什么?”陈林虎问。 “什么‘你们’学校,你还没去报道呢,”张训靠在椅背上,夹着烟的手在空中轻轻划了一下,“老牌学校了,老校区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还有个人工湖,我本来想去看风景,没想到全是小情侣。自从发现下雨天都他们在雨里黏糊,而我得跟草丛里的蛤(框框)蟆搏斗后,我就不去了。” 陈林虎好奇:“你跟蛤(框框)蟆谁赢了?” “你见过蛤(框框)蟆吗,这么大个儿的,”张训比了个夸张的大小,斜了一眼陈林虎,“你搏斗你也得不着好。” “别,”陈林虎挑眉,“我不干跟蛤(框框)蟆斗这种事儿。” 张训拍桌:“这是我发动的战争吗?它先动的手!” 打火机被他拍得跳了跳,连带着刚挤进卧室的肥猫都跟着抖抖耳朵。 张训平时说话都慢腾腾的,配上他那张眯眼带笑的斯文相,处处都透着游刃有余,拍桌都像是在拍醒木,陈林虎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没收下去,却看到张训错开了眼,夹在手里的烟又叼在了嘴上。 “我跟你说这些干嘛,睡你的吧,”张训看着电脑屏幕,轻笑了一声,“反正你都是要亲眼见的,四年呢,你能逮多少只蛤(框框)蟆啊。” 四年呢,你要在这儿逮蛤(框框)蟆,看书,摔跤。 陈林虎的思绪被张训的扯淡带出去八丈远,他脑海里勾勒出倒映着老建筑的人工湖,和下雨天沙包大的蛤(框框)蟆。 屋里没了说话声,张训敲起了键盘,咔哒哒的动静像是落在湖面上的雨,砸在小情侣脑袋上的冰雹,和跟□□搏斗时乱蹦的脚步。 绘本里的大象和蛇逐渐模糊,陈林虎索性躺倒在枕头上,用绘本遮住了脸。 他难得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略感紧张,别人紧张新的环境,他紧张大冬天在图书馆门口摔跤,下雨天跟蛤(框框)蟆搏斗,还要提防某些不安好心的人看热闹。 陈林虎在浑浑噩噩中感到脸上的书被轻轻挪开,他从眼缝里看到张训不甚清晰的轮廓,估计是怕他被灯光照醒,书一挪开,张训的手就虚虚地拢在他眼前,另一只手去调低台灯的亮度。 盖着他眼睛的手很有分寸,没有接触到陈林虎的皮肤,但他还是嗅到了一点儿香烟味。 这气味陌生又温热,陈林虎下意识想错开脸,以免碰到自己眉梢的疤,但那味道仿佛成了半睡半醒的梦里的粘合剂,把他和蛤(框框)蟆、图书馆、小王子都黏到了一起。 灯光弱了,手也挪开,陈林虎却听到了自己含糊的声音:“……张训,烟味儿我不烦。” 想抽就抽,忍得跟个王八蛋似的,叼着烟屁解馋当他眼瞎啊。 他靠着最后的意志力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让开靠外侧的床,方便张训忙完休息。 隔了半晌,陈林虎听到张训叹了口气。 “哎,”张训说,“真当我是好玩意儿啊?” - 陈林虎的意识断片儿在张训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嘟囔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对方的尾音带着一个上扬的调,像在笑,更像自嘲。 这一觉陈林虎睡得又沉又放松,再睁眼时已经天色大亮。 屋里只有他一人,双人床被陈林虎独占,张训的被子和枕头都没了踪影。 陈林虎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掀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身上的空调被走出卧室,在沙发上找着了自己家的租客。 沙发装不下陈林虎,自然也装不了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张训。 张训把枕头垫在后背做了个坡度,仰躺着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小腿悬在沙发扶手外,钢蛋一样的橘猫动作娴熟地团成球,压在张训的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