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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吗?可是剧目马上开始了。” 沈叙冲我笑笑,“要没位置了哦。” 他弯起眼睛的时候,眼尾的睫毛几乎触到下面的皮肤,往清白的脸上添了一层薄薄的引诱,他用来涂抹眼下的颜料应该是植物研磨而成的,细细密密地铺开来暴露在空气里,迅速氧化成了暗绿色。 舞台布置颇简陋,填充着木架和泥沙的混合产物,不合理中有种衰败的美感。我发现沈叙刚才骗了我,这里有的是位置,前排坐着寥寥几位欧美游客,动作很夸张地在拍照,我们坐到两排之后,左右都没有人。 木椅子像得了骨质疏松似地不停摇晃,脚下的地又软又潮,让人感到不安,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总觉得过一秒就要直接跌进地底下。不过一场要收九十卢比,我就算掉下去了,也得使劲从泥里爬出来看舞。 沈叙瞥了眼我僵直的后背,宽慰道:“没事的,塌不了。” “真的?” 我还是没使劲坐。 “如果我说是真的,你会放心坐下去吗?” 沈叙反问我。 我愣了愣,懵着说嗯。 “真的不会塌。” 沈叙帮我扶住一只把手,“不担心。” 他声音低,不像那种不负责任的许诺,所以我不由自主地认为他说的话都是可靠的。 几盏低瓦数的灯意外营造出朦胧的舞台光,舞者不论男女都裸露着上身,只在胸部穿戴两三件蜘蛛网似的珠宝,勾勒出迷人的肌肉走向,衬得乳`尖嫣红欲滴。 认人全靠复杂的头冠和说话腔调,我听不懂剧情,但就是舍不得移开眼,从兜里拿出白本搁在腿上,凭借第一意识地做着记录。 这片土地是有力量的,舞者在每一幕的结尾进行定格,挺起的胸骨快从皮肤里戳出来,他们连眼睛也不眨,像被铸在那里,然后黑色的幕布才会稀稀拉拉地放下,那些弯曲的四肢和怪异的眼神散发出与众不同的美感,逐渐凝成一股馥郁的芳香,我深深吸气,“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香气。” “香气在哪里?” “到处都是。” 我微微后仰,椅子发出一声嘎吱。 沈叙侧头,离光线稍远的那半边脸藏进昏昧,“香水是吗?” “更像植物香,木头和一些辛香料......被雨水打湿的薄荷枝。” 我仔细分辨着气味,抬起手,凑近闻了闻,“手指也好香。” “我闻。” 沈叙搭住我的手腕,鼻尖停在了离触碰皮肤还有几毫米的距离,他的指腹轻轻压在脉搏的位置,让每一次跳动都感觉动静很大。 他动了下指头,抵住了我手心,那里是敏感带,身体的另一个部位连同手心一起收紧,发着情欲的烫。 “闻到了吗?” 我把手腕转着挣了挣,沈叙似乎很不情愿,鼻尖流畅地从指腹一路移到与掌心相连的骨节处,“嗯。” 我抽回手,低头盯着画,沈叙也开始盯着看,他温热的呼吸好像还停留在我的手背上,为了缓解这奇怪的气氛,我佯装随意地说:“太暗了,画得不准。” 用掉一小节炭笔,稍老些的舞者跪在当作马的两张旧椅子前,做出接应王子的姿态,他的手臂绷得笔直,脖颈和背脊却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因为没有看着纸画,我用来形容他的线条有所交叉和错乱,模糊了他的苦难,沈叙端详了一会儿,“很漂亮。” 他说,“惺忪的感觉。” 舞台上的印度人开始绕圈踱步,金色的臂钏滑落,和手镯碰撞在一起,我翻过一页纸,把本子移到了两腿中间,可是想再画出同样的意境,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棕榈屋内没有风扇,除了坐着的观众,其余人都在一刻不停地动作,空气被搅得又热又钝,像火闷在窑子里烧,我拿着笔的手很快出了汗,等到散场的那一刻,它就滑溜到彻底握不住了。 我在起立时感到眩晕,后脑如同睡了一场太久的觉,一突一突地作痛,椅子似乎硌到了什么软软的物体,我扭头去看,胃里顿时一阵翻绞。 ——那是一只早已腐烂的啮齿类动物。 香气猛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叫人反胃的酸臭,沈叙看到那只死物后也滞了滞,紧紧抓住我的胳膊问我还好吗,我皱紧眉头,说不出一个字。沈叙迅速带我离开室内,走的路径比我们进来时要短,出了门,空气一下子清新不少,我大口大口地喘,沈叙半蹲下身,手撑着膝盖,语气焦急又关切,“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想吐吗?想吐的话——” 我咽下一口唾沫,摇摇头,“不是。” “不是?” “嗯,我不怕老鼠的。” 我按着肚子,“我觉得我可能是吃坏了。” 沈叙像是松了口气,不过这气也没松下多少,“小谨你等在这里别乱走,我去叫辆三轮摩的,胃药和止吐治腹泻的药都在酒店房间里。” “沈老师。” 我虚弱地弓下身,“你怎么老是能未卜先知?” “出来旅行,常见的药需要备着的。” 沈叙离开短短三分钟,招来一辆摩的。司机按按喇叭,旧德里街上的小孩子全围了过来,伸着干瘦的手臂讨钱,“五卢比!五卢比!” 沈叙把我搁到他的肩膀上,是一种舒服的姿势,车外的小孩声音越来越来大,主动降价到了一卢比,我一手按着胃,一手去摸索裤子兜里有没有零钱,沈叙阻止我,身子一歪,掏出了他的零钱,摇头说:“自己都这样了还顾得上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