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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转身走到角落,打开小冰箱,弯腰取了下层的冰袋,又从上层找到了酒精棉签,示意他坐到对面椅子上。阮幼青犹豫再三,不愿拂了对方的好意便老老实实坐下,接过唐荼递来的冰袋按到微微胀痛的嘴角旁。 他眼睛向斜上方瞄着,唐荼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到墙壁的木挂勾上,解开衬衣袖口挽了两道上去露出偏细的手腕,看样子西装里有垫肩,这样一脱他整个身形都瘦了一圈似,对比起来有些单薄。 那人小心撕开棉签包装,立在阮幼青身侧,他余光里尽是唐荼反着灯光的手腕在自己耳朵旁晃,捏着棉签在耳轮上轻轻擦拭。那股清新的皂香味在唐荼脱掉西装外套后更明显了,他下意识嗅了嗅,却感到对方的手抖了抖,半天没有动作。 “老大你的衣柜里只有......”刚刚的年轻女孩推开门一头扎进来,一只手拎着两只挂了衣服的衣撑,袖子还在晃动人却没声了,她将衣撑钩在门把手上立刻闪身退了出去。 唐荼后撤一步将用过的酒精棉签扔进垃圾桶,指了指那一黑一白两件衬衫:“要换下来吗?” 阮幼青眼力好,他看得出唐荼的衣装多是贴合本人的身形,自己的肩膀大概宽出三四指,衬衣套上胳膊大概会卡住,何况那样贵重的衣服他也穿不惯。所以他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唐荼又取了热毛巾给他,让他擦干净下巴,阮幼青一抬头便看到他靠坐在桌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位太太看上去...年纪比你大很多,女儿都上高中了吧。”唐荼终于还是开了口。 阮幼青点头。 “你......平时创作需要的花销大么?” “还好。”阮幼青猜他问的是制作玻璃的成本。 “这些是你的私事,也许我没立场过问,但我非常欣赏你的作品,我记得去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有说过。”唐荼抿了抿嘴唇,原本就淡的唇色被他抿到发白:“你就没试着主动联系一下其他工作,或者向画廊自荐么?我个人觉得你这样下去不算个长久之计。你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提供资金给你的人,而是更专业,更了解市场的专业人士帮助你。你不用……不用这样委曲求全的。” 他虽表达的隐晦,但阮幼青总算听明白了。他将用过的毛巾放到唐荼撑住桌子那只手旁边:“她是我妈妈。” “她……嗯?”显然这很让人出乎意料,唐荼咬紧的嘴巴微微张开,惊诧地盯住他。 “她生我很早,所以看起来不像妈妈。”他试图解答对方的疑惑。 “那......那个女孩......她怎么说……” “她是我妈妈改嫁后生的,并不认识我。”这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他讲话很慢,但见唐荼并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就继续说下去:“我父亲去世得早,我两三岁的时候,妈妈就离开家乡了,她的新家人并不知道她曾经生过我,所以那个女孩并不认识我。”说到这里就足够解除误会了吧。 除了一起住了四年宿舍的项羽,阮幼青从未与别人提及半句家事,连陆真夫妇都只知道他跟着外公长大。倒不是刻意隐瞒,因为他本人其实不记得什么,都是从外公和街坊邻居的闲谈里得知的。 阮幼青两岁那年的盛夏,一家三口乘火车去海汐旅游,他第一次看大海就遇上了规模可观的台风,海上的大雨狂风对许多内陆游客来说是奇景,雪白的浪头从远处晦暗的天色里席卷奔涌,拍打上了岸边,简直活活将日本浮世绘的神奈川冲浪里挪到现实中来。杨柳胆子小,牵着年幼的儿子站在远处看这副壮阔的景,也看到了堤坝边挤满了兴奋的游人,那些人并未领教过海的威力,不顾警示牌的劝阻欢呼着迎接滔天巨浪。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三四米高的一浪击打上来又退回海里去,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被海浪生生吃了进去,人群随即爆发出骚乱与尖叫,众人终于意识到警示牌的标语并不是危言耸听,这海浪真的能要人的命,便纷纷相反方向逃窜。阮幼青的父亲正是这一刻成为英雄的,他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与几个会水的成年男人一同跳进了汹涌的海潮中。他们抓住了小孩奋力托出水面交给岸上惊慌失措的家长又回身找另一个,前后不过几分钟,孩子们都成功获救,可是奋不顾身救人的父亲却没能回来,尸体是风平浪静之后打捞上岸的,阮幼青没有见到,回忆里只依稀留下了一个父亲冲出去的背影。 那个时候妈妈不过是个刚刚20岁的姑娘,一蹶不振了许久。邻里街坊刚开始图新鲜,同情心爆棚地帮助见义勇为的英雄遗属。可日子久了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寡妇时时刻刻受到关注,跟哪个男人多说了几句话,在谁家停留,会不会改嫁,都成了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阮幼青的外公硬是将陷入低潮的女儿从这个小地方赶走,他说去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生活,幼青我帮你带。就这样母亲在他三四岁的时候离开了家乡,再也没回来过。直到上初中,外公才告诉他母亲早已嫁人。 当然这些细节他没必要告诉唐荼,人与人的交往过密有时候也是种负担,何况对方这样一个争朝夕的有钱人未必有兴趣听这些无关紧要的过往。 “实在抱歉,是我误会了。”唐荼得知他与杨柳的关系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略显纠结的神色也恢复了些许笑意。他拉开阮幼青对面的椅子与他隔桌而作,沉重的木制椅看上去很别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