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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再想起来,芥蒂就变成了一团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矛盾,毛线球似的堆在他心底某个角落,随着一天天的朝夕相处堆得越来越多,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起,就不知不觉包围了他整颗心脏。 这个困局是在某个夜里被打破的,十一点过半,早过了门禁的时间,他虚张声势地把秦殊堵在楼梯间一角,讨一个惯例的晚安吻,又不知不觉动了越线的念头,想掀开那张面具换来一点儿独属于他的特权,满足心底过激的收集欲,或是抚平那团毛线球。 于是他像一个月前一样,明知故犯地亲上去,借着调情咬对方的舌尖——不出意料地听到了秦殊不悦的闷哼,然而臆想中的疼痛与窒息感却并未降临。 那一刻他真的有些失落起来,用额头抵着秦殊的肩膀,不说话也不抬头,听着静默空气里彼此都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觉得那团毛线又缠紧了些,让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然而下一秒——声控灯熄灭的前一秒——他看见秦殊垂在身侧的手,察觉对方惯常苍白的掌心反常地红了一片,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毛线的一端被点燃,引信似的一圈又一圈烧起来,烧得他心跳都发烫,又从一片颤抖的滚烫里尝出几分酸涩来。 还是不一样的,几个月前秦殊对他的温和出于无动于衷,是纯粹的单方面的善意谎言,而现在的秦殊宁愿把自己的手心掐到一塌糊涂,也不肯对他流露出半点阴晦本性,是过分珍重之下的如履薄冰。 他在一片昏暗里牵起秦殊的手,一点一点亲吻那片泛着生理性的热意的手心,隐约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大概在某个混乱的梦里也经历过——于是变本加厉的心疼又涌起来,让那团毛线变成密密麻麻的告罪书,提醒他秦殊也不过是个连轴转时候会累倒、对情爱一窍不通又为了他努力去理解的普通人,他不该贪心太多。 当晚他难得失眠,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想了很久,想他以前思考过的种种问题,关于“长大之后该把自己放在男朋友的立场上,不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讨宠”,关于“成年人要学会给彼此留余地”,还有突然落成现实的好梦与随之而来的复杂现实。 他被这些问题困囿已久,却第一次思及问题背后的东西——如果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呢。 以前他被秦殊惯坏了,总有些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天真,以自我为中心,仗着对方纵容无限度地单方面输出爱意,捧到人面前要对方照单全收,也没有想过那些放在其他人身上大概会被视为骚扰的行为,对秦殊来说算不算困扰。 但现在他见过月亮的阴暗面了,知道机器人看似完美的表象下是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会停转也会同想法背道而驰,要强行藏起那些阴暗、改变机械的运行规律,其实比他想象中更难。 对这样的秦殊来说,放弃原本运行稳定的优秀系统,转而试图去理解正常人的世界,甚至打破原有的平静与规律,分出精力来这么宠着他,真的值得吗…… 有时候他觉得秦殊不相信他,而他似乎又太相信、太依赖秦殊了,甚至将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强加在对方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病态的失衡。 像两个看似相向而行的箭头,远远看到的时候像是“双向奔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才发现二者或许并不在同一条轨道上,却已经被一路上的希冀和贪念紧紧束缚,只能强扭着捆绑到一起,走向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结局。 那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那轮月亮不知何时移上中天,已经被窗框挡住,要低头换个角度才能看清。 林芜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被那团毛线扯成了两半,一半是如常的“凭直觉行事”,告诉他显然是他想多了,秦殊始终是他的安全区,他对秦殊而言也不会是单纯的累赘或麻烦;另一半则自顾自矫情起来,提醒他凡事都有迹可循,他既然能感知到,那说明这些可能性多少还是存在的。 毕竟这么多年来,秦殊确实为了他与自己周旋良久,承担了很多原本无需承担的矛盾与顾虑。 然后他打了个喷嚏,扯过被子裹在身上,意识到困扰他好几天的宿醉反应也许并不是宿醉,而是因为他那天晚上他淋了雨又吹了冷风,有些着凉。 ——迟来的换位思考,反而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85章 小别 生活没给林芜留太多纠结感情问题的时间,就急急忙忙地把他赶进一段异地恋里,像算好了要给他留一段独处的时间,暂时远离他的问题源,理清问题或是说服自己。 第二天他拿着证明去教务处开一周的假条,然后按着课表把假条一张张送到每个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其中两个扑了空,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格外喜欢他,看见他来就抓着他聊天,说起年轻时候在F国游学,也是离开了父母孤身一人,和现在的他有几分相像。 但他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在国外那几年有秦殊这个监护人陪着——监护人毫无怨言地陪他开假条又跑了一下午教学楼,情绪无甚起伏,仿佛浪费半天也不过是散步似的普通日程。 但异地恋在他们之间确实不算新鲜,从小到大黏在一起是一码事,分离又是另一码事。异地也不是普通的异地,动辄跨越半个地球,或是留一封信之后杳无音讯,偏偏两个人最后还能无事发生似的黏回来,也不知算姻缘还是孽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