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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胆子也小了,被这么一看,他顿觉害怕,嘴边的话全都识趣地咽了回去,不敢吱声。 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一个时辰,鹿白才冷声问道:“你找到我家了?” 窦贵生不作声。 “那你送我去哪儿?”她继续问。 他依旧垂头不语。 鹿白火了:“不知道去哪儿就要送我走,你什么意思?答应我的都不作数了?” 窦贵生扯她的袖子,声音发粘:“你小点声……” “就不。”鹿白瞪了他一眼,狠狠扯出袖子,扭头就走。 走出好几步,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又回头补了一句:“就不!” 窦贵生:“……” 有的人总是生气,一阵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譬如窦贵生。有的人轻易不生气,一生气就轻易不肯好,气性大得人受不住,譬如鹿白。 窦贵生心不在焉了一整日,脑中上演了好一番生离死别、你推我拒的场景,正琢磨着叫苏福去莫啼院探探情况,没成想女主角自己来了。 她又来了,好了,窦贵生一下子舒坦了。 鹿白来是来了,却不看他,径直推开门,走进屋,踢了鞋,掀开被,“咚”一下倒在床上,露出一个铁骨铮铮的后背。 窦贵生恍然大悟,哦,敢情这不是和好,是到他眼前闹气来了。 他抱着被子站了一会儿,终究顺从了心意,躺到床沿,躺到鹿白边上。刚一躺下,就叫被子兜头蒙住了。视觉尽失、五感迟钝之下,他稀里糊涂就给人扒了衣裳、锁住手脚,狠狠羞辱了一番。 鹿白似乎是故意的,又啃又咬,又拧又掐,憋着劲儿整他。一晚上下来,老太监像是进了回刑部大牢,受了九九八十一难,死了七七四十九回。 他本来也能报复回来的,但他哪有那丫头心狠,她一抖他就知道手劲重了,压根不敢再进一步。除了嘴,他浑身大概没一处是硬的。尤其是心。 一晚,两晚,七八晚,晚晚如是。饶是这样,两人还是没说话。一个气性大得没边了,一个脸皮薄得没救了,总之双方死扛着不肯低头,并且暗自乐在其中。 在日夜行刑与受刑的美妙折磨中,新年到了。 这并不是一个喜庆的新年,宫人们的忙乱中带了些许萧索的气息。太子妃带着两个孩子悄无声息地离了东宫,离了京城。他们走时,皇帝对着窦贵生长长叹了一口气。 “替我去送送吧。”皇帝如此吩咐道,仿佛告别的不是犯了罪的太子遗孀,而是那个软弱、荒谬的自己。 窦贵生将人送至宫门,太子妃念着他雪中送炭的恩情,叫两个皇孙给他磕了头。还想交代几句,但对上一旁的青怜,太子妃顿时尴尬地别过脸,催促着孩子上车出发。 马车很快消失在繁忙的街道尽头,消失在喜迎新年的张张面孔之中。窦贵生呵出一团白雾,领着人往回走。路上,他突然对青怜道:“过了年你也满二十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不清不楚地待在宫里。我与圣上说,替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如何?” 难怪总道女大不中留,嫁女儿总是喜事,他心想。没有什么比觅得良人更叫人欢喜的了,没有。 青怜的胆子依旧小得可怜,明明不情愿却不敢反驳,只一个劲儿地抖着肩膀念叨“多谢公公”。窦贵生原先就知道自己可怕,可此刻见青怜如此反应,一股烦闷蓦地从心口迸出,眨眼间冲入四肢百骸,到处乱窜。 “怕什么。”他皱了眉。 不说这句还好,说了之后青怜更怕了:“窦公公,我、我……” 窦贵生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人影,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了:“你过来。” 青怜飞快瞥了他一眼,怯怯往前迈了一步。 “走近些。”他伸出一只手,分外自然地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青怜抖得更厉害了,不肯再动:“公公恕罪,我、我不敢冒犯……” 窦贵生咬着牙,手中一个用力,便将人揽在怀里。青怜吓得脸都白了,浑身僵得像块木头,连舌头也直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不自在地抱了一会儿,窦贵生泄气地松开手:“去吧。” 青怜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活过来似的:“多谢公公,青怜……青怜告辞!” 目送着青怜逃难似的狂奔远走,窦贵生却没有动。他知道身后有人,他在等她。 等了片刻,两根手指被轻轻握住,身后的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这是干嘛,非得赶我走呀?” 即便被人识破,窦贵生也毫不示弱:“怎么,我寻个新的对食不行吗?” 鹿白:“这可是先太子的侍妾,还是吴相之女,你口味好重啊!” 窦贵生:“那又如何?” 鹿白:“刺激吗?” 窦贵生:“……” 鹿白:“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样吧,我今晚——” 窦贵生:“……鹿白!” 鹿白:“哎!” 响亮的回答吓得窦贵生一个哆嗦,他怔了几秒,转身就走。步履匆匆,一溜烟就没影了,瞧着跟逃难也差不了多少。 时隔多日,第一次冰释前嫌的机会就这么被老太监作没了。 鹿白可怜别扭又好笑的老太监,为了让她走,他连这等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可怜归可怜,消气是不可能消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