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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他立马又自嘲一笑,人家有爹有娘的,用得着他把关么! 鹿白用力把眼泪憋回去,沉吟片刻,便开始迟到已久、郑重其事的自我介绍: “我是鹿白,陵阳鹿氏和陈国靳氏之后。取了我爹的姓鹿,和我娘的名白,是为鹿白。” “我爹本名鹿修之,原先是陵阳一霸,屏江响当当的船头,后来捡到受伤的我娘,就跟她好上了。陵阳的老家主不准——这段你都听过了吧——我爹跟我娘私奔之后,就来了陈国。那时候陈国律法不许皇室与别国人成婚,我爹便改了名,改了身份。跟我娘成婚之后就没再出过宫,而是老老实实在家洗衣做饭,织布绣花。偶尔也钓钓鱼,打打猎,他这个年纪,也就这点爱好了。” “我有兄弟姊妹六人,我排行第六。前头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靳乔跟我同天出生,比我早半个时辰,我爹一见是个儿子,当场就晕了。后来太医告诉他还有个女儿,他一下子又好了。我娘倒是因为生我难产而落下了病。” “我从小就与哥哥姐姐们不同,他们都随娘姓,只有我随爹。我娘问过我,你要姓靳还是姓鹿,我当时想,满宫都是姓靳的,就我爹一个外人,多可怜啊,我就告诉我娘,就姓鹿了,绝不反悔。” “我大哥靳平,跟……怎么称呼呢,还是叫章元真吧,他们的病一样,所以我一瞧他就觉得亲切。你看我大哥,都成亲了,孩子都两个了,也还活得好好的呢。万一章元真顺利活到成年,我真跟他成亲了,你说,你是不是该追悔莫及?不过我大哥本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得了病便不行了,况且他娶的是个犯官之女,议政院不同意。” “我二姐靳婉嫁到栗赫去了,是个王妃,吃香的喝辣的,压根不屑回来,每次见了我叫我多读书,别被臭男人骗了。三哥在封地,四哥战死了,五哥,就是靳五,自小就吊儿郎当,梦想便是周游列国,成就世人击节赞叹的惊世名篇。他们各有心头好,都自愿放弃皇位继承权。” “然后便是我。我娘本不愿我做女皇,也从不跟外人提起我的事情,是以众人只知道有个庆喜皇女,并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更不知道皇位最终要落到我的头上。” “可我……我想不通,为什么我要是最小的那个?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弃皇位,所有担子就要落到我头上?为什么他们可以想跟谁成亲就跟谁成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受折磨的就合该是我?就因为我生得晚几年吗?就因为他们对我好吗?我真的想不通。” “我娘本意是要四哥继位,那时二姐还没出嫁,两人争皇位争得厉害,我娘便叫四哥上战场。只有立了重大功勋,才能越过前一位继承人夺得皇位。二姐气不过,跟我娘大吵一架,可刚吵完就传来四哥的死讯。之后她就走了,去了栗赫,再也不回来了。” “我爹说,皇室花钱养我,叫我衣食无忧,现在是该尽义务的时候了,天底下哪有只吃饭不干活的美事儿呢!”她的声音渐渐低哑,染上了哭腔,“可为什么皇位和你不能兼得?试问谁不想得到美事儿?我就想,我就想跟你成亲,我想得可美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窦贵生逗笑了。 鹿白见他这幅德行,干脆放声大哭:“呜呜……为什么!” 窦贵生想抬手默默她的脑袋,手伸了一半,顿觉颇为尴尬,又连忙收了回来。今非昔比,对面这个可不是傻子,不是他没头脑的对食,不是莫啼院的小小女官,而是一统江山、肩负重担的女皇接班人了。 这么金贵的脑袋,轻易可摸不得。 鹿白见他背手而立,不言不语,半天了屁都不放一个,不禁又是悲从中来,痛由心生。 “也罢,你也不信我,我走就是。”她耷拉着肩膀,边哭边拖着两条腿往外走。 “就此别过吧。”她颓然地挥了挥手。 这次可不是演的,她没有故意停下脚步,手中也没有拎着故意吓唬他的烛台。 信了佛的窦公公心想,原来他是怎么许的?哦,他跟菩萨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赶她走了。 现在呢,这又是在做什么?菩萨知道了,不得怪罪到他身上?怪罪他倒是无所谓,地动的事儿再来第二次可怎么办? 他老了,这等要命的事儿只来一次就得了,第二次可受不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要不得,要不得。 窦贵生摸着手腕的佛珠,喉咙里发出急切的低吼:“鹿白!” 鹿白沉浸在绝望的悲伤中,匆匆往外跑,压根不理他。 窦贵生急了,三两步追上去,一把揪住她的手腕,令人原地转了个圈儿。他捉住迷迷瞪瞪的鹿白,俯下身子跟她对视:“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鹿白:“我都被人抛弃了,还当初呢,好意思提当初吗?” 窦贵生:“……这什么胡话。” 也就只有她抛弃他的份儿了。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沾沾自喜。你看看,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这反咬一口的嘴脸,简直学到了本质,学到了精髓,不愧是他呕心沥血教出来的学生。 “我再问一遍,当初的话你都记不得了?” “哪句?”鹿白红着眼等他,像极了一只兔子,“脑子不好,记不得。” 窦贵生拉下脸:“别装傻,给我想,就站这儿想,想出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