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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体好好的时候,每次跟他见面,总是慈眉善目,端庄得体,跟他合作个拍摄的项目,又是握手,又是微笑,正经得跟普度凡人的菩萨一样。 越临近死亡,她就变得越俏皮,丢掉那些端方的架子,说着亲昵的话,表达他在她心目中的独特或者特殊——但这些都是开玩笑,他清楚地知道,在陶迆心里他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从这方面看,陶迆活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渣女:只撩不爱,从来不付真心,就会耍嘴皮子。 他习惯了这样的套路,侧目静静地看她,等着她说出后面的话,好作出最终的反应。 她果然自问自答了:“因为你帅。” 他嗤出一声笑:“操。还是这句。” “我说真的呀。怎么能让帅哥的心意白费呢?帅哥要求我来化疗,那我爬也得爬来。” 他在轮椅前蹲下来,抬头看她露在外面的、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指尖触摸上她惨白的、透着青筋的脖颈:“那结婚吧陶迆。做完这次后,我觉得你就能好起来了。” 她抬起左手,贴近他的脸拍了拍:“薛总,醒醒。我可是你二婶呢。” “你他妈的都跟薛望山离婚多久了?我回国的时候你就单身,现在都过去快4年了。” 她又伸出右手,拍了拍他另一侧脸:“嘿,别做梦了。我闺女现在还管你叫哥哥呢,你注意点儿影响。” 他不介意:“各论各的,我管你叫老婆,陶白管我叫哥。” 她扑哧笑出声来:“薛总,你疯了吧,智商都匀在脸上了?长这么好看脑子却不好使?” 这女的就是这样。 从来没有一次说过喜欢他,从来没有一次答应过他的求婚。但却随时随地夸他好看,夸他帅,还总是用星星眼看他,说“真是完蛋,除了你的腹肌,我竟然觉得你的鼻毛也很性感”。 当他尴尬又羞愤地摸鼻子的时候,她就笑得前仰后合,“天呐,薛总,你真的信了哈哈哈哈,也太单纯、太好骗了叭,我这种女流氓要是在结婚之前遇到你,你可能会被我吃干抹净还不吐骨头哎”。 怎么去形容陶迆这个女人呢? 就跟条巴掌大的鱼似的,看着瘦弱小巧,实际上又灵活又滑溜,根本抓不住。有时候她会故意游到你的掌心戏弄你,你迅速收拢手指,觉得这次一定能把她握住,她却轻而易举地从你的指缝里游出去,还特没操守地回头对你摇曳尾巴:来呀,抓我呀。 被调戏多次后,他便也跟着放弃了节操。 所以蹲在轮椅旁,笑着望她:“不结婚就不结吧,等这次化疗结束,你好了、恢复力气了,一块儿上个床怎么样?不是很喜欢我的腹肌吗,把我吃干抹净吧。” 她两只小手同时拍了拍他的腮肉,但力道还不如他洗脸搓脸的劲儿大:“薛宴,认命吧,我们早就错过了最好的时候。我呢,注定是你得不到的女人。你呀,你也是我这辈子拼劲全力,也游不过去的,美丽的海岸。” 他按住她要收回去的手,掌心贴近她多次输液肿起来的手背:“陶迆。” “嗯?”她凑近了些,乖巧地听他讲后面的话。 “见到你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时候。” 她眼睫扑簌两下后,浅浅垂眸。 “你游不到海岸没关系,”他又说,“地壳运动后,海岸可以主动靠近你,我们之间甚至可以变成互相连接的陆地。” “噫——”她打了个哆嗦,把手抽回去,眼尾都笑出清浅的皱纹,“咱俩这个对话有点瘆人了,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一层。”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陶迆这女的,油盐不进。 于是再次认栽,站起来推着她往化疗室走:“今晚跨年,想吃什么?” 陶迆笑:“别问我这种问题,我怕我在化疗室撑不住,临死的前一刻都在悔恨没吃上今天的晚饭。” “胡说八道。” “那你等我出来再问我吧。” “那你一定要出来,”他触到藏在帽子里的耳朵,隔着柔软的绒线捏了捏,“我今天放弃了五百万的合同,就为了跟你一起跨年。” “好,既然薛总牺牲这么大,我就努力一下。”她后仰着脑袋,冲着他的下巴颏,做作地眨了眨眼。 那天的陶迆确实是很努力了。 医生说在化疗室,她没喊一句难受,扶她起来的时候,才看到床单和软垫都被虚汗给浸得透湿。 而且到了晚上,她光吞下那一大把药,就废了好大力气,别说吃饭了。 她一边干呕,一边赶他走:“你赶紧回去吧,今天这张脸能诱惑我主动进化疗室,明天这张脸就能诱导我主动进火葬场,”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把戏演全,仰脸叹出一口气,溢出两嗓子哭音,“唉,美色误人啊。” 他坐在她身旁,给她顺背:“你答应跟我一起跨年的,不能不作数。” “像我这种美丽富有又危险的女人,总有说话不作数的时候,”她瘫回枕上,收走所有的委屈,懒洋洋地挑了下眉梢,挤出一个妩媚又生动的笑,“薛宴,你要尽快适应呀。” 后来,他花了很多年,真的适应了。 到今天晚上,陶尔给他发微信,说让他先吃,不用等她。 他都没有觉得那么失落,反而因为她能勇敢地走向她喜欢的人,感到了由衷的欣慰——还好这孩子没跟她妈一样,不然那位萧时光多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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