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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扬州画师郭熙所绘,”学官答道,“去岁州学修缮完成后,知州请来郭熙为墙壁作以点缀,这四壁上的景致皆为他所描画。” “郭熙,”冯京沉吟道,“我听过此人,据闻他笔下山石多状如卷云,故也谓‘卷云皴’。” “是,这卷云皴乃郭熙自创画法,旁人学习不来,故熟悉者一眼便知何画为他所作。” 冯京又向壁上一幅山水图视去,但觉有几分熟悉之感:“这幅画也为他所作?” “此画并非由郭熙所作,而是他的弟子所作。”学官回道。 “弟子?”冯京微讶,而后笑道,“如此笔法,仅为一名弟子却是可惜了,我看他已然可以出师。” “府君夸赞,想这名画师听了定然喜悦。” “这名画师目下人在何处?”冯京不由好奇道。 “回府君,此画师今岁初已嫁了人,随她官人去外乡了。” “嫁人?”冯京诧异,方明白过来,“......这位画师原来是名女子?” “是的,”学官微笑道,“说来府君也当对她有所耳闻,她的叔父便是当朝翰林学士,鼎鼎大名的欧阳永叔公。” 欧阳永叔。冯京脸色霎时变得雪白,他颤了颤唇,道:“欧阳公......那她的名讳,是......” 不知知州何故如此问起,学官轻咳一声,含蓄道:“出嫁前,名讳‘芾’。” 芾。欧阳芾。 冯京骤然回望那张挂画,只见主峰如虎踞龙盘,巍然而立,下临千丈绝涧,直与天接,简练明快,气韵潇洒,足可见落笔之人胸中丘壑。 “你方才言......她已嫁人?”他感觉心脏被狠狠攥紧,连嗓音也控制不住地低下去。 “是。”学官似有些奇怪他的反应,但依旧恭敬答道。 “谁?” “甚么?” “她所嫁之人,为何方名士?”冯京喉间干涩,滚了滚找回声音,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稳。 学官笑道:“是位朝中人,府君也应听过他的名声——便是去岁在常州做知州的王安石,王介甫先生。他今岁调离别处任职,这位欧阳娘子是同他一道走的......” 冯京已听不清晰耳侧传来的声音,他只觉似身陷深渊,寒意刺骨,逼得他手足冰凉。 “......府君还好罢?”学官察他神情,关切道。 冯京虚虚一笑,道:“无事,你先下去,我在此处再观稍许。” “是。”学官去后,冯京终于颓然跌落椅中,他攥紧胸前衣襟,仍无法抑制自那其中蔓延开来的逼仄感,从胸口流遍四肢百骸,令他几欲呻|吟。 他知那是甚么感觉,是嫉妒。他终于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如蚂蚁啃噬着他的心,他的皮肉,摧垮他的意志。 他费力抬首,再度观向那幅画,画角落着一处细小的草字,念。 她换了花押,不再用从前的“芾”字,故而他方才一时未能认出她的笔墨。 她言过她不会草书,那么这个字也当为别人所教......正如曾经他教予她那般。 这一回,冯京彻彻底底地明白,他是真的再也无法挽回她了。 嘉祐五年,冯京返京,任翰林侍读学士,纠察在京刑狱,同年,娶富弼次女为妻。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只是诗罢了。 第32章 至临近尼姑庵的街巷,王安石驻步,道:“你先回去,归家后莫与他人言起昨夜与我在一处。” 欧阳芾了然,颔首道:“那葶儿......” “我会言未找到你,让她先行归家。” “好。”欧阳芾应着,脚下不动,直直盯着他看。王安石顿时心如擂鼓,顷刻道: “明日你来府署......” “来府署找介甫先生?”欧阳芾笑了。 “嗯。” “介甫先生怎不来找我?”她问。 王安石于是道:“那我明日前去接你。” 欧阳芾却道:“还是罢了,介甫先生有公务在身,况我寄宿尼姑庵,介甫先生也不方便,还是我去找先生吧。” 她心满意足地笑笑,却令王安石由她这番话想起她来常州一事,她口中言来陪文筠,实际也许并不如是。王安石不敢令自己多想,又隐隐怀抱期待,只道:“回去早些歇息,莫着凉。” “介甫先生也是。” 她开始不加掩饰地表达对他的关怀,让他心间一阵温热。 欧阳芾归了宿处,葶儿和吴婆已然在屋中等候,原来昨日见她久久未归,王安石也不见归来,葶儿惦着或许她已回到家中,便向王文筠作别,先一步离去。 “昨夜我在山道上一处洞穴躲雨,没想便待至了今早。”欧阳芾一边安抚着担惊受怕的葶儿,一面暗庆婶婶不在身边,不然她彻夜未归,薛氏怕是要责上她三天三夜。 “娘子在外可有受冷,饿坏了吧,我去厨里下些汤饼。”吴婆忧道,她腿脚不便,昨日本该同葶儿一道出去找人,也因此而未能出门,故愧疚更甚。 “不冷,只有些饿,想吃吴婆做的面,”欧阳芾看出她的担忧,刻意道,又想了想,“吴婆,我记得你会做鹌子羹是么?” 吴婆道:“娘子想吃么,想吃老身先去庵外购些食材,鹌子羹需费些时候,恐天黑才能吃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