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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闻言愣了下,却见王安石自然接道:“不错,既为自家人,随意即可。” 欧阳芾笑着予他双筷,王令观他二人举止,须臾后垂首淡笑了。 饭后,王令陪吴氏收拾碗筷,王安石与欧阳芾至陇上散步闲话。 “三年前,我于舒州通判一职任满,途经高邮,他投书赠诗以求见我,彼时他方十九岁,父母早亡,然其志高行洁,作的诗文已有锋芒,我敬他才学为人,又怜他遭遇,便向高邮知军邵必举荐了他,后他被召为高邮学官,可惜,”王安石话至此处,默了默,“后来我才知,过不了多久,他便拒了学官之职,归去故里。” “清高又倔强,同你一样,怪不得你喜欢他。”欧阳芾笑道。 王安石表情噎了噎,视她一眼,接着道:“‘人固各有志,令志在贫贱,愿阁下怜其有志,全之不强。’此为他书告邵必之语。” “你担心他始终坚持如此?”欧阳芾道,“人是会变的。” “他诗中志向,与从前并无二致。”王安石道。 “我非指他的志向,而是指他的境况,”欧阳芾道,迎着王安石探寻的目光而笑,“志向不改是好事,你不是希望他任武进县学官一职,否则适才也不会问他文章了。” 王安石叹道:“我问过文章,便向他提了此事。他依旧拒绝。” “是么,”欧阳芾想了想,“许是方法不对,你怎么提的?”她好奇向王安石。 王安石:“......” “怎么提的?”她握着他手摇了摇,锲而不舍。 王安石只得向她道来,欧阳芾听了,眼角弯起:“那我再去说服他试试。” “逢原。” 王令正在屋内打扫,陡然闻见欧阳芾进门来,笑着唤他:“可以这样叫你么?” “嫂嫂想如何唤,如何唤就是。”王令知她为欧阳修之侄,故除王安石这层关系外,对她另添有几分尊敬。 “涵枝唤我二娘,你也唤我二娘就好。”欧阳芾洒落道,正巧吴氏从厨房步来,便同他二人道,“涵枝言她近日身子不舒服,你可带她看过郎中?” 王令一愣,随即视向吴氏,吴氏忙道:“我未言过......” 欧阳芾噗嗤一笑,同王令解释:“别急,是我开玩笑啦。”见他二人神色舒缓下来,又道:“不过也快了罢。” 吴氏面露疑惑:“甚么快了?” 欧阳芾拉她坐下,牵着她手道:“涵枝是去岁嫁的逢原,想来这两年家中也快添位新成员了罢。” 此言一出,吴氏如何还不懂她的意思,面上立时红得滴血:“二娘......” 欧阳芾脸皮厚,只笑嘻嘻调侃不休,王令亦面色尴尬,道:“此事言之尚早,我们——” “逢原不想同涵枝有自己的孩子吗?” 欧阳芾问得认真,王令一时结舌,他难以说不想,又从心底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故垂首不语。 “若涵枝有了身孕,逢原是否该为她请郎中?”欧阳芾慢慢问着,问罢便静等他的回答。 “是。”王令道。 “是否该买些滋补,为她调养身子?” “是。” “二娘——”吴氏出声打断,被欧阳芾压下,她按着吴氏的手,继续问。 “等孩子大些,是否该送他上学堂?” “是。” “若是女孩,逢原想不想教她琴棋书画?” “想。”王令平静道。 “若是男孩,想不想让他读万卷书,请最好的先生教他?” “想。” “那逢原认为,是否该让妻儿住在更优渥的环境里,这一切才可能实现?” 欧阳芾感到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偏头冲吴氏一笑,示意她放松。 王令闭了闭目,难堪道:“二娘之意,逢原懂得。” 欧阳芾道:“逢原不知,常州不缺寒门子弟,缺的是学官,不缺良材,缺的是匠人,我听夫君言,逢原自幼孤苦,最知饥寒、恤穷饿,当了解寒门子弟无书可读,无先生以从学的苦处。” “州县官学,多的是不知饥寒、浑浑度日的乡绅子弟。”王令惨然笑道。 “那逢原当去改变他们。”欧阳芾起身道,“逢原可知范仲淹?” “范文正公之名,响彻天下,如雷贯耳。”王令道。 “范文正公一生在朝为官,可曾因奸邪而损其清,因不得志而改其节?” “......未曾。” “那便是了,”欧阳芾笑道,“逢原也一样。” 王令骤然惊诧,唇颤了颤,说不出话来。欧阳芾知他身世,猜他必较常人对世态炎凉更为敏感,于是宽慰道:“夫君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但这世上最相信你之人当为涵枝。” 王令看了眼吴氏,后者将眼帘默默垂下。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欧阳芾把脑中词汇皆搬出来,“逢原做了县学的学官,世上便多了一位好学官,不是么?” 王令疏疏笑了:“二娘的夸赞分量太重,令承担不起。” 欧阳芾眼珠转动,道:“那不夸了,总之常州是你内子的表兄、你的介甫前辈在做知州,你嫌活脏不愿去,便是嫌你的介甫前辈治州不善,嫌他知州做得不好。” 这番胡搅蛮缠倒把王令与吴氏皆逗笑了。“二娘能言善道,非令所能及也,”王令朝她深作一揖,道,“二娘与介甫先生劝我至此,我岂敢再有不从,这学官,我接下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