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脱胎换骨
屋里两人的情绪刚缓和些,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继续说话。 叩叩叩! “主子,城外出事儿了。” 夜魅的声音听着有些着急,不过依然拦住了后面想推门的季凌风,门神般立在房门与一众人之间,纹丝不动。 “什么事儿?进来说。” 萧琛闪身下地,顺手放下了榻边的帐幔,厚重的帐幔遮住了里面的南瑾瑜。 “是!” 夜魅这才推开门,让到一旁,身后的人涌进去,片刻之后或坐或站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房间。 季凌风当先进来却没瞧见南瑾瑜的人,再看内室垂着的帐幔,眼神微暗。 “三哥真是好兴致,这白日青天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若是惦记你的扶风舞姬了,大可以去敛尸房领回去。” 献王察觉到季凌风和萧琛之间的怪异气氛,立刻抓住机会挑拨离间,不想却被对方怼的体无完肤,甚至有点儿抑郁了。 扶风舞姬生得只能算养眼,还谈不上极品,他是得多没眼力见儿才会将一具尸体领回去? 他又没有恋尸癖! “咳!说正事儿吧。” 南瑾宸略有些尴尬,找了个椅子坐下。 方才瑾瑜和永宁侯世子说话的时候他瞧见了,自然也瞧见了秦王殿下那副要杀人的表情,不过这会儿瞧着倒是神色如常,想来瑾瑜也没受什么委屈,否则依着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是!方才属下接到探子来报,周边的州县有大量灾民涌入洛县,原因暂时待查,照这个速度的话,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洛县便会人满为患,并且目前行进的物质发放也会因为流民安置而耽搁,具体是何人煽动引起,还再查……” 夜魅一口气将事情禀完,视线停留在微动的帐幔后,想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流民安置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煽动流民的人是何目的?” 南瑾瑜早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从容不迫的从榻上下来,丝毫不在意众人各异的目光。 诚然,作为一个用毒的面首或是功夫不弱的门客,她此刻的模样着实有失可信度,不过她不需要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只是想提醒萧琛而已。 “小俞公子有何高见?” 不等献王开口嘲讽,季凌风已经抢先接话了,憋得献王险些吐血。 这个小俞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如此得三哥的信任,枉费他多年前便开始栽培老七,妄图让老七混个脸熟,不想如今脸熟是脸熟,三哥对他们俩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闲散亲王,依旧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远的…… 这会儿瞧着竟然还不如个小白脸面首! “世子严重了,高见倒谈不上,只是流民最多只是拖延救灾的实行速度,若是没有暴民引起暴动的话,人员到位后基本谈不上威胁。” 南瑾瑜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并非是阴谋论的支持者,只是这样突然又有节奏的事情,无疑都在展示背后操控之人的勃勃野心! “所以……咱们应当预防的是暴民煽动暴动么?” 南瑾宸有些不解,东川的战局刚定,表面上看起来的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却是动荡不安的,倘若淮南十几个县都暴动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那不过是个假设而已,朝廷赈灾及时,灾民得以安抚,人们安居乐业,何来暴民?若是有人胆敢煽动闹事儿,杀一儆百就完了!” 献王终于抓住机会开口了,物资分发的活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干的,他们整日兢兢业业要被人说是混日子,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没错儿!暴动引发民乱只是最差的结果,不过设局之人既然走了第一步,未必不会出现这最后一步!南巡的队伍从燕京出来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都接连发生,难保……” 南瑾瑜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说话的时候极其冷静语速也极快,不过话未说完,便再次被人打断了。 “胡说八道!你有何证据么便敢这般大言不惭?你当我们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献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丝毫没将南瑾瑜的话听进去,甚至没有过脑子。 在他看来,朝廷赈灾百姓感恩,根本不会出现暴动的局面,东川之所以局势失控,和有人故意将常驻东川的百里家毁了,淮南无论是地势还是局势都不会发展到那一步,杞人忧天大可不必! “证据……的确没有,不过法子却很多啊。” 南瑾瑜叹了口气,能让萧琛一路走来低调设圈套的大鱼,显然不是三两下就能束手就擒的。 反之,越到后面他们的局面便越被动,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处处受制于人,若是不能事先防范,到最后被人团灭也未可知? “夜魅!你领人速查灾民涌入的缘由,从根源上断绝防控!”萧琛并没反驳献王的话,因为他家小狐狸说的是对的。 “是!属下领命!” 夜魅转身退出去,临走前深深的看了南瑾瑜一眼。 天晴郡主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城府,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惜有些人太蠢,根本看不到她的聪慧。 “夜白、青衣,你二人领命控制周边灾民,尽量疏散安置人群,杜绝引起恐慌。”萧琛继续道。 “属下等定不辱命!”夜白青衣齐声答道,转身退了出去。 安排完应对之策,萧琛的视线停留在南瑾瑜身上,见她眉头紧蹙却有些愣神,柔声道:“小瑜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暂时没有……多囤些药材吧……” 南瑾瑜摇头,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们有,可是他们却不能对平民使用,即便是暴民煽动暴动,他们才是真正弱势的那方! “噗嗤!小瑜公子莫不是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直接被吓傻了?” 献王摇头,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 三哥的法子十分管用,出燕京之前便将赈灾的银子尽数换成了同等重量的石头,劫匪抢走的不过是那些烫手山芋的南湖东珠,有价无市,谁敢往外卖便是作死暴露的节奏,哪里需要他们去查呢? “呵呵,献王觉得是便是吧。” 南瑾瑜讥诮道,丝毫不打算与他争辩。 这位向来擅长坐享其成的王爷,自然不会明白居安思危的必要,他养尊处优惯了,连带着思维模式都是老旧的吓唬吓唬就够了那一套,多说也是无益。 “如此看来,洛县如今才是危险的,要不我还是留下吧。” 南瑾宸一脸担忧道,多个人就多个帮手,他受的伤也不算重,留下帮忙绰绰有余。 “不行!” “不必。” 南瑾瑜和萧琛异口同声道,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瑾宸你还是听从秦王殿下安排去养伤,这里的事儿无需你操心,换言之,倘若真的出事儿了,你就是最好的救兵。” 季凌风到底是个明白人,紧要关头并不偏颇,比献王显得可靠多了。 “这倒是……” 南瑾宸摸鼻子,难怪永宁侯世子可以做监军,而他只能领兵打仗,想得就是不如人家多呀! “如此便先这般定了,大家随机应变。” 萧琛瞥了眼南瑾瑜,见她倚在窗前发呆,便直接开口赶人。 小狐狸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不到那一日他们也猜不到对方会如何出其不意,不如静观其变。 “咳咳!那属下告退了,饿了饿了,吃点儿东西去……”南瑾宸识相的开溜,不想留下当肉夹馍。 “臣弟告退。”献王也趁机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三人。 季凌风起身,见南瑾瑜立在窗前神色惆怅,忍不住问道:“不知小俞公子在忧心何事?可否说出来听听?” “自古暴民只能造势伤人,却伤不了根本,对方这么算无遗策,岂会甘心只是掀起些小风小浪?” 南瑾瑜没回头,话里话外透着浓浓的担忧。 对方能煽动如此多的流民来洛县,便是善于利用人心的高手,如此高手,只怕等着他们的并不仅仅是暴动这么简单…… “煽动灾民背井离乡还不够严重?你觉得他们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招数?” 季凌风陷入沉思,东川之前的乱局便是由暴动而起,那都不算严重的话,还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我不知道,我瞎猜的。” 南瑾瑜摇头,心底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她不是不放心季凌风,她只是……觉得身边这只妖孽的醋意就要将她淹没了! “此去不知归期,小俞公子多保重。” 季凌风仿佛没瞧见萧琛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南瑾瑜回头,身边银色身影一闪,房门“砰”的关上,总算是清净了。 “殿下饿了吗?先用膳吧。” “本殿饱了。” 萧琛傲娇道,心底明明十分不爽,却碍于她之前说的话不好发作。 哼! 这只野狐狸威胁自己,腿长在她身上,若是想跑他也拦不住…… “真的?那我就先吃了啊。” 南瑾瑜打开食盒摆膳,一副刚才哄过了现在累了不想哄的样子,边吃边饶有兴致的看着窗边的人。 “……” 萧琛抿唇,这死丫头竟然就这么吃了,一点儿也不关心他? “好香啊,许是饿了一天的缘故,这驿站的饭菜都吃惯了。” 南瑾瑜笑嘻嘻吃着,明明只是寡淡的餐食,却假装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萧琛默默叹了口气,为自己未来的日子担忧。 “殿下不再吃点儿么?夜了可是没有宵夜的哦,很好吃哦……” 南瑾瑜见他不为所动,只好给他找点儿台阶下,否则这个傲娇的家伙只怕会怄气到明天吧? “这么好吃?” 萧琛终于微微转过脸,侧脸隐在夕阳下,朦胧的金色光线将他整个儿晕染成一幅美丽的画。 “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南瑾瑜挑眉,将他的碗筷放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嗯。” 萧琛这才逆着光走过来,明明饿了却还是表现得不紧不慢,在她对面落座,视线始终停留在她带笑的脸上。 “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南瑾瑜催促道,没有什么事儿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的话,那就两顿! “你……” 萧琛刚想开口,便见她将一小碟剔了刺的鱼肉放在自己面前,忽然哑口无言。 自打他记事儿起,便无人会为他做这样的事情了,饶是母妃也金尊玉贵得只有旁人伺候的份儿,若是他想吃鱼了,那便自己弄,自己嫌麻烦便不怎么爱吃鱼…… “怎么?不爱吃么?” 南瑾瑜见他不动筷子直发呆,微微蹙眉。 洛县这地儿能找到的最好的便是鱼了,牛羊肉自是不用想,金贵得比得上油的价儿了。 “不,只是许久没吃了。” 萧琛摇头,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嗯,我瞧着后厨也没什么好东西,鱼肉还凑合,多吃些,要不身体垮了就……” “你这么碎碎念的样子,很像我母妃,”萧琛睨她一眼,补充道:“不过她却不会为我挑鱼刺。” “嗯?” 南瑾瑜眨了眨眼,这算是什么比喻?这妖孽是夸她体贴呢还是骂她啰嗦呢? “你说得有些道理,你自己的事儿大可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你。” 萧琛想了想,这算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他并非不信任她才那般在意她与谁接触,只是她这般不喜被约束,那他不管便是了…… “这算不算是格外开恩了?” 南瑾瑜睨他一眼,扮了个鬼脸笑道。 她以为这家伙得适应一阵子,接不接受她对待异性的方式还另说,没想到他竟然立刻就想明白了? 真是孺子可教也! “反正你也跑不了,那些个阿猫阿狗的也不足为惧……” 萧琛默默地吃着糖醋鱼,自言自语道。 “呃……” 南瑾瑜失笑,算了算了,为了无辜者的人身安全,她还是低调些吧! 秋夜微寒。 三百里开外,东川府郊外。 破旧的马车停在路边,安静得如同雕塑,若是不仔细瞧,不会注意到马车里一点油灯如豆,发出微弱的光。 过路的商队匆匆,偶尔有停下休息的赶路人都像是没瞧见般,唯有一辆精致的车马,发现了路边孤零零的马车。 “厉叔,停一下。” 温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一身紫色风帽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缓缓地靠近路边那俩马车。 “大小姐,您这般怕是不妥……” “无妨!我听着似乎有人哭声,只怕是哪家的马车遭了劫匪,最近路上不太平,瞧瞧心里踏实些。” 紫袍的少女掀起帘子,瞧见马车里缩在角落里嘤嘤哭泣的女子,不由得一怔。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呜呜呜……” 缩在角落的女子衣冠不整,瞧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肌肤赛雪,瞧着像是哪家的小姐,不过这落魄的样子只怕是遭了歹人毒手。 “你别怕,我是东川府刺史大人的内侄,唤作厉娉婷,你若是有何难处我愿意帮你……” 厉娉婷委婉道,听闻前些日子从燕京来淮南赈灾的队伍都遭遇了劫匪,连官家的车都敢劫,如今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 “刺、刺史大人?青天大老爷虞大人的内侄吗?” 角落瑟瑟发抖的少女缓缓抬起眼,露出怯生生的小鹿般的眼神,一双眼睛早已经哭花了,瞧着让人心疼。 “是!虞大人是我叔父,我从临川府过来探望亲人,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回家。” 厉娉婷温柔道,生怕自己说错了半个字便伤害到眼前的姑娘。 “我、我没有家了……家里人前几年都死光了,我被人牙子绑走至今,哪里还有家?呜呜呜……” 少女抱头痛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衣裳,却掩盖不住她过人的容貌。 “既如此,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如随我走吧,跟着我保你不再受人欺凌……” 厉娉婷叹息道,这里虽不是临川府,但她身边多个人倒也无妨,只需对祖母稍作解释便是了。 “真的吗?小姐您肯收留我?” 女子喜极而泣,欣喜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待到日后回到临川府,我便许你些银子还你自由,你以侍女的名义跟着我,倒也不必伺候我,叔父家中有的是婢女。” 厉娉婷颔首,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蜡黄的手瞧着便让人有些心疼。 “阿樱多谢小姐!阿樱给小姐磕头!” 女子噗通跪下去,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畏畏缩缩跟在厉娉婷身后上了她的马车。 “厉叔,走吧。” 紫衣少女放下帘子,车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华丽的马车继续前行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而后黑暗中那辆破败的马车缓缓自燃起来,火光冲天却燃烧得悄无声息,在黑夜里安静的化作了灰尘。 无人看见,黑暗的马车里,缩在榻角的少女倏然睁开眼,有嗡嗡的声音在空气中划过,却被淹没在不断响动的车轮轴声中。 有金色的虫子缓缓飞向睡着的紫衣少女,从一边耳朵钻进了她的脑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