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崔老太爷下巴朝屏风那边抬了抬,看着孟夷光道:“小九,他因救你受伤,我知道你心善,断做不出撒手不管的事,唉,你阿娘又惦记着六娘,总得去看看才放心,你有何打算?” 孟夷光算了算日子,沉吟片刻后道:“空寂大师医术高明,他再修养几日,路上走慢一些也无大碍。我留在山上照看着他,到时一起启程去庐州,反正要回京,从庐州回京全程走水路,也能近上许多。” 孟季年张了张嘴,想要生气又将怒意咽回了肚子里。 裴临川就算没有记起从前,也像条小狗般跟在孟夷光身后打转,现今知晓了前后因果,哪怕他只剩下一口气,定会追着她不放,说了也是白说。 “这样也好,京城那边才是重中之重,到时候他跟你们一起回京城,路上也有个照应。” 崔老太爷放下茶杯,歉意的道:“都是八娘闯出来的祸事,七娘也有错,你外祖母动了怒,差点提刀直接杀了八娘,还是你阿娘将她劝下了。 七娘也被她阿娘关在院子里,以后不许她再出门。她知道惹了大祸,倒也规规矩矩没敢再闹,还说要向你赔不是。” 王老夫人绝对不会轻易绕过崔八娘,崔七娘本心不坏,吓过一次也会长些记性,孟夷光哪会将心思用到与她们计较之上,叹道:“只是不能回去跟外祖母舅舅舅母们道个别,这都是我的不孝。” 崔老太爷微笑道:“大事要紧,他们也不会怪罪于你。对了,倒是有件事,贺琮亲来了府里两次,询问你是否安然无恙回来,他这是对你上了心?” 孟夷光愣了下,皱着眉头坦白的道:“我与他只堪堪见了一两面,他也不是那等浅薄轻浮之人,哪能那么容易上心。 我估摸着他是有事要求老神仙,不过他不说也无需去问,我也做不了老神仙的主。外祖父,下次他再来,你就推说我在府里,身子着凉不便见客。” 崔老太爷点点头道:“现今也不宜节外生枝,我回去替你推了去。贺琮也是聪明人,听我这么一说也会知难而退。” 孟夷光颔首施礼,郑重的道:“阿爹跟着商队进北疆,这条路极为要紧万不能失,还请外祖父多派老手跟在他身边。” 崔老太爷将全部身家都押了出去,自是当做重中之重的要事,做了周全又精细的打算,他低声细细讲起了前后布置,三人低声商议完,见天色不早,他们又忙着起身回府城。 孟夷光将他们送走,郑嬷嬷也端着熬好的参汤走进来,她伸出手去道:“给我吧。” “仔细着烫。”郑嬷嬷叮嘱完,将碗小心翼翼递过去,“我熬得多,你也喝上一碗。” 孟夷光接过碗闻了闻,浓浓的参味扑鼻,人参只怕有了些年头,她想了想说道:“我不用,你选些好的药材,给空寂大师送过去。” 郑嬷嬷犹疑道:“老夫人从库房里拿了两根上百年的参,夫人都一并给了我,另外还有些燕窝海参,大师可能用这些?” 孟夷光笑了笑,也不多说,“你只管送去。” 郑嬷嬷虽然心里不解,但想着空寂大师是高人,定与寻常僧人不同,去选了药材包好,亲自送了前去。 孟夷光走到裴临川塌边,阿愚阿垄正将他扶起来,让他半靠在软垫上,见到她来,眼含喜悦嘴角上扬:“你来了,我正要问你去了何处。” 阿愚阿垄见到她来,忙躬身退下,孟夷光将碗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走过去去坐在塌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问道:“这样坐起来痛不痛?” “躺着难受,坐起来好一些。”裴临川不错眼的看着她,喃喃道:“醒来后就能看到你,真好。” 孟夷光抿嘴笑,前去拿了温水来,递到他嘴边道:“先漱漱口,郑嬷嬷熬了参汤,你先喝一碗,晚上再给你熬甜羹好不好?” “嗯。”裴临川顺从的漱完口,张着嘴道:“你喂我喝。” 他的手被铜壶烫伤,被空寂大师包得跟粽子一般,孟夷光哪能让他自己动手,笑着舀起参汤喂他喝下,再舀起一勺时,他偏开头道:“你也喝,我一勺你一勺。” “我好好的,哪用喝这个。”孟夷光见他依旧不依,瞪着他道:“快喝啊,等会凉了。” 裴临川神情楚楚可怜,委屈的道:“这个人参在百年以上,药铺里面很少见。有次打仗时,皇上生了病,寻了好几家药铺都没有寻着。 徐侯爷去一家富户的家里偷了来,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那家人的房屋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孟夷光神情微楞,裴临川是想与她一起分享,可他说的皇帝与徐侯爷那些事,唉,怪不得外祖父就算冒着全家覆灭的危险,也不愿意跟那样的国舅爷打交道。 她将汤匙递到他嘴边,笑着劝道:“郑嬷嬷熬得多,还有呢。” 裴临川这才张嘴喝了,喝完参汤又漱了口,孟夷光掖了掖他的被子,笑着道:“阿爹以后会留在青州,待明年开春后跟着商队去做买卖。 阿娘要前去庐州看六姐姐,要是我留在这里,阿娘只能一个人回京,路途遥远我不放心,便自作主张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前去,在庐州过完年,再一起回京好不好?”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裴临川眼含期待,微微兴奋道:“我要跟你一起过年守岁,我还从未守过岁。以前跟先生在一起时,我们从来不过年节,后来跟在皇上身边,我不喜欢他们,也都是独自一人过。” 说到先生,他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先生,他......,我不恨他,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孟夷光心里叹息,大家立场不同,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性情远比裴临川还单纯。 最最难过的,还是裴临川,先生救了他的命,又教了他一身本领,两人却最终要针锋相对,成为敌人。 “先生打我,我能打得过他,可是我没有还手。”他垂下眼帘,神情哀伤,“他不是坏人,你也不要恨他。” 孟夷光温和的道;“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不会恨他,只是你要与他对立,你会埋怨我吗?” “不。”裴临川神情坚定,毫不犹豫的说道;“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事。我算是孤儿,如果天下太平,民智开化,阿娘不会死。” 他深深凝视她,神情微微紧张起来,“如果你因为此事会丧命,我会陪着你。孟九娘,你会后悔吗?我还是不太懂世俗规矩,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委婉,也没有学会赚银子。 因为我你操碎了心,空寂大师说我是麻烦,你会嫌弃我吗?” “以前会。”孟夷光见他手动了动,身子缓缓前倾,忙笑着抬手阻止他道:“现在不会啦。你不会赚银子,但是我会啊,你不用会说话,会说话的人太多了,像你这样有一身本事,又真诚的人很少啊。” 裴临川嘴角上翘,眼里的喜意浓得往外飞溅,他微抬着下巴得意的道:“我很好的。” 孟夷光忍俊不禁,他变了,又没有变,始终是那个自信又至纯之人。 “天下很大,有很多人,可我能有的,也只有你一个。”他伸出未受伤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深情缱绻,“你不要走开,陪着我睡一会好不好?” 孟夷光低头失笑,他说自己不会说话,还真不是谦虚,将他手放进被子里,笑道:“不能对小娘子说跟你一起睡觉,这样会被当成登徒子,要挨揍的。” 裴临川神情委屈,“可我只想跟你睡觉啊,又不跟其他小娘子说。” 孟夷光瞪他,“我也不可以说,再说我揍你啊。” 裴临川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抱怨道:“先前还说不嫌弃我,这么快就变了,孟九娘,小骗子。” 孟夷光哭笑不得,温声道:“我在这儿陪着你,快睡快睡。” 裴临川这才满意的闭上眼睛,孟夷光见他眼皮还在不断跳动,手也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又忍不住抿着嘴笑。 “哟,这参味真浓,好参好参。”空寂大师吸着鼻子,笑呵呵的走了进来,裴临川嫌弃的睁开了眼,孟夷光也忙起身施礼。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空寂大师笑着对她摆了摆手,“收了你的重礼,拿人手短,我总得过来看看。” 他斜睨着裴临川,啧啧道:“瞧瞧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看在九娘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过来看你。手伸出来!” 裴临川别开头,将手放在被褥上,不服气的道:“我的医术比你的好。” “那你自己医治?”空寂大师嫌弃归嫌弃,还是给他认真号了脉,拿出颗药丸递给他,“拿去拿去,早日把身子养好,去好好帮九娘,总不能天天只知道吃饭。” 裴临川接过药丸在鼻子前闻了闻,略微满意的道:“这味药还算对症。” 空寂大师对他翻了个白眼,笑着对孟夷光道:“也只有你能忍得了他,施主功德无量,贫僧万分佩服。你去拿温水将药化了让他服下,早点离开四明山,眼不见心不烦。” 孟夷光忍笑恭敬施礼,空寂大师哈哈笑着走了出去,她倒了杯温水,接过药放在水里化了递给裴临川。 他直接伸头就着她手喝了,带着丝得逞的笑意,又闭上了眼睛装睡。 她微笑着看了一会,见他没一会就真睡着了,才放低脚步离开。 这两天经过生死劫难,她到现在还几乎没有阖过眼,此时倦意铺天盖地而来,走到软榻扑倒在上面,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43章 甜 寒风呼啸, 细碎的雪花随风飞舞,夜色逐渐降临,官道上已无人烟,只余一队车马不疾不徐向前行驶。 “醒了?”含着笑意的声音问道。 行路无聊, 孟夷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睁开眼, 见郑嬷嬷不在车里,眼前是裴临川带着笑意的脸, 她呆了一会才回过神, 声音慵懒,“你怎么在这里?” 裴临川递了杯温水到她嘴边,微笑着道:“我当然要与你在一起,喝些水。” 孟夷光坐起来, 伸手过去拿杯子, 却被他握住了手, “我喂你。” 她瞪了他一眼,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小口,埋怨道:“阿爹又要骂你, 不能总往小娘子车上跑。” “无妨。”裴临川面色如常, 放下杯子道:“以前你照顾我, 现在我的伤已无碍,换我照顾你。” 离开青州已有□□日,如空寂大师所言,他年轻身子好,伤势恢复得很快。马车早出晚歇,今晚在城里客栈歇上一晚,明日傍晚左右便能到庐州城。 一路上他总是跑来与她同行, 孟季年不知跳了多少次脚,骂他也无用,他不还嘴不生气,照常我行我素。 “外面下雪了。”裴临川将车帘掀开一小条缝隙,刺骨的寒风钻进来,他将身子侧过去,挡住了风,轻声道:“风雪夜归人。” 孟夷光探头向外看去,官道两旁田间地头光秃秃,地面覆上薄薄的雪,不由得担忧的道:“要是晚上积雪,道上难行又得耽搁功夫。” “不会。”裴临川放下车帘,依偎在她身旁,侧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眸浮起笑意,“晚间会雪夹杂着小雨,明日能到庐州府城。” 孟夷光顿时放下了心,他昨日曾说会下小雪,当时日光晴好,孟季年非常不屑对他翻白眼,“庐州这一片极少下雪,好好的天能下雪才怪。” 他也不争辩,只静静听着。 对于她的父母,甚至她身边的嬷嬷丫环,脾气都一直极好,温和得不似他本人。 他神情怅惘,颇为遗憾的道:“府里的梅花该开了,绿萼宫粉,满院花海。就是靠近湖边的那一行不齐整。” 孟夷光失笑,他还惦记着那一行距离宽窄不一样的梅树,斜了他一眼,娇嗔道:“太靠近水边种不活,” “都依你。”裴临川脸上笑意盈盈,侧头看向她,眼神温柔缱绻,“我想与你一起赏花。” 孟夷光莫名觉得脸颊发烫,他的眼神太亮,在昏暗的车厢中,熠熠生辉,毫不掩饰袒露的爱意,让她心跳飞快。 裴临川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眼神渐渐暗沉,依着本能缓缓俯身过去,一点点靠近,呼吸温热相闻,她不断后退,身子抵在车厢上,退无可退,慌乱甜蜜又无助。 “砰砰砰。” 孟季年恼怒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兔崽子,快进城了,你给我滚下来!” 孟夷光手脚无措忙推开他,涨红着脸道:“快回你的马车,仔细阿爹又要骂你半晌。” 裴临川如梦初醒,舔了舔唇呢喃道:“差一点点就吃上了糯米团子。” 孟夷光又羞又气,扯着他的衣衫往外推,没好气的道:“谁是糯米团子,再胡说我揍你啊。” 裴临川依依不舍跳下马车,无视骑在马上孟季年的怒视,小跑着追上自己马车,一个箭步跳进了车厢。 孟季年脸黑沉如锅底,紧了紧脖子上的狐裘,嘟囔骂道:“小兔崽子,真是一点苦都不能吃,大男人还坐马车。 哎哟这该死的天气,真是冷死人,说下雪就下雪,北疆还要比这里冷上数倍,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护卫提前赶到将客栈早已安排妥当,见他们马车前来,忙迎上来拥簇着他们进了客栈后院。 孟季年时时刻刻提防着裴临川,将他的院子安排在了最角落里,自己与崔氏住在了他与孟夷光中间。 洗漱过后,嬷嬷提进来了饭食,孟季年让人单独送了一份到裴临川院子,自己与崔氏孟夷光一同用饭,才在案桌前坐下,便见到他背着手,神情淡定走进了屋子。 孟季年瞪眼要骂,崔氏忙抬手制止了他,无奈的道:“省些力气吧,国师快过来坐。” 裴临川叉手施礼,欣欣然走到孟夷光身边坐下,旁若无人的拿起碗,盛了小半碗汤放在她面前,宠溺的道:“喝一些白果梨汤,冬日能下火润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