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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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柔笑了几声,然后坐到两位长辈下首,将丽妃的话复述了一遍,询问母后可否。 董灵鹫正要说“你被她带偏了,净跟着韵儿胡闹。”,结果话没出口,一旁的慕雪华大感新奇,连忙道:“这个倒有趣儿,你看你婆母一旦不理朝政,就闷得只知看书,整天嘴里不是谈玄论道,就是法理治国,大跟我们脂粉堆玩不到一起了,刺绣厨艺她皆不精,如今做个点评人,只吃不做,倒还使得。” 董灵鹫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的话可真多。” “阿弥陀佛,妾也失言了。”慕雪华胆子见长,先是告罪,随后又开玩笑,“谁敢当面说娘娘的不是呢?娘娘是个完人,诸天神佛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董灵鹫扶额叹气,道:“媛媛……” 慕雪华被叫了小字,知道长嫂为母,对方是半个长辈,一拿出长辈的架子来,她当即闭口,以扇掩面。 董灵鹫随后嘱咐皇后:“你身体不便,不要参与,哀家宫里的小厨房还算物事齐备,既然有这个心,就派人去叫一叫吧,只是天气不好,不要勉强她们来。” 王婉柔当即应下,又说:“疾风暴雨,下不了多久,不如等雨停再去唤。” 董灵鹫旋即颔首。 作者有话说: 剧情太密噎得慌,写几章过渡的日常润滑一下。 宫斗:似乎有,但好像又没有,不确定,我再看看。 娘娘从小被董太师当公子教养,所以虽然很会博戏(游戏技艺高手),但不会刺绣。 第112章 果然如王婉柔所言, 疾风骤雨不长,很快便转得淅沥微弱。 也是因为这样, 站在归元宫屋檐下望着天宫的小郑大人终于松口气, 掸了掸衣衫,从容地接过内侍递来的一把伞,往慈宁宫去。 上次亲密过后一别,郑玉衡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跟董灵鹫同榻而眠了……就算是见面, 也是为了她的身子, 那点时间光是给她把脉、看药方, 嘱咐崔灵等人还不够, 往往匆促, 来不及细细交谈。 小皇帝也是看得太紧,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无心的,但还是杜绝了郑玉衡半夜爬床的“无耻之举”, 让他每日在殿前司的下处安分入睡,可以说是已经渐渐变成天子殿前听命者的形状了…… 唉。小郑大人幽然叹气。这日子,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再没有檀娘摸,他可就要死掉了。到时候就算小皇帝把他从人堆里拎起来抖抖,他也决计再抖不出半个建议谏言来, 只得让孟诚另请高明了。 郑玉衡一路心中叹息,将自己的顶头上司小皇帝嘀嘀咕咕地数落了十成十, 脑子里又习惯性地蹿起前线的情况……六科里的奏表……几方势力的争斗制衡……这些事情此起彼伏地在他脑海中涌现, 有好多个夜晚,他都跟孟诚面对着面激情交流,对着这些事各抒己见, 然后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次日再彼此下个台阶, 如此往复。 小皇帝虽然是不耻下问的君主,但他哪怕是个仁君,也依旧是“君”,统治者天生的某种冷血流淌在他血脉中,有时候的想法残酷得超乎郑玉衡的预料,几乎能从他年轻的眉目中窥到那个杀伐果断的圣天子孟臻的影踪,而郑玉衡又继承到了董灵鹫的爱民之心,伤害性太大的决断,他很难说服自己接受。 所以两人才吵来吵去,最后再取中庸之道的。郑玉衡觉得自己就是个扳手,每次硬生生地把孟诚扳过来,主要是自己还不像檀娘那么有权威,几天就得把小皇帝惹毛一回。 唉。走到这里,郑玉衡再次叹气,心里默默地想,我还只有二十岁啊?按照这么个情况当差下去,他不到三十岁就得满头华发生。 ……不过这样也好。小郑大人转念一想,忽然喜滋滋起来,跟檀娘一起长白头发,又不是什么坏事嘛,她长一根,我长一根,我们天生一对。 总之,在雨势转小,伞面上声音渐轻的时候,心思转了好几遍的郑玉衡终于到了慈宁宫。他轻车熟路,只靠刷脸就能进入,刚要去东暖阁换个衣服,把雨水的凉气去除干净,就见到在门口值守的蒋内人看了看里面,悄悄提着裙子过来。 “怎么了?”郑玉衡如有所感。 “您先别去,好多人呢。”蒋内人小声道。 “好多人?”郑玉衡又是一惊,心道她这儿以前十天半个月不来一个外人,就是大臣觐见也都在珠帘外奏事,如今怎么这样热闹起来,“都谁在?” “皇后娘娘,丽妃,庄妃,襄嫔……”蒋内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郑玉衡一听,好家伙,有名有姓的嫔御都来了,最后,蒋内人总结道,“她们在里头陪着咱们娘娘用膳呢。” “不是年不是节的,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吃饭?”郑玉衡有点懵,“太后娘娘还有这样的雅兴?” 蒋内人腼腆道:“是丽妃提议的,可热闹了,之后还要占花名儿玩,只是人不够,娘娘吩咐让两位女尚书也上去凑个人头。” 郑玉衡算了一下时辰,担心道:“她们这样闹腾,大概很是耗费精神,恐怕天黑都不能结束,娘娘精力有限,恐怕还得强撑。” 蒋内人看了他一会儿,她木讷鲁直,没有崔灵等人时而看破不说破的心思,便愣愣地直接道:“郑太医,你是怕她们闹完了,娘娘就要睡觉,没空理你了吗?” 郑玉衡一时语塞,满脸尴尬,半晌道:“……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就在两人对话时,一道女声忽而从身后插来,正是崔灵崔女医。 “哎呀,这话岂能说透,曼曼,你实在太不给郑太医面子啦。” 蒋曼曼愣了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郑玉衡转头看她,扫了一眼她手上似才包好的药包,便知道崔灵整日忙在侍药间,尽心尽力。 她偶然碰上,听了两句,走上前几步,跟郑玉衡道:“郑大人莫失望,我有一计。” 郑玉衡:“……怎么觉得你是有一陷阱。” 崔灵道:“怎么会呢?我讲给你听,你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她当着蒋内人面,将这事儿说得七七八八,然后审视郑玉衡几眼,道:“大人就是太高了,不然绝对出不了半点纰漏,就算是常来常往的皇后娘娘,也绝对看不出。” 郑玉衡却异常坚决:“不可能,就算我今天见不了娘娘,也绝对不可能如此行事——” 一刻钟后。 东暖阁外,崔灵将原本该其他小女使递送香茶的托案递给他,看着“异常坚决”的郑玉衡,夸赞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娘娘,有什么事是不能办的呢?” 郑玉衡面无表情,木着脸道:“镜子。” 崔灵赶紧将一面小铜镜递上。 镜中映出一张敷着一层粉的脸,这粉黛虽然没有到夸张的厚度,但也绝对算是浓妆矫饰了,将他原本俊秀的脸装饰成另一番模样,虽然细看还能辨别出很好的五官底子,但因为矫饰得太过,妆容“拙劣”,看上去就宛如宫里头的一位笨拙女使,没有半点轻灵文雅之本貌。 这位“女使”发髻梳得稍低,穿着单薄鞋底的绣鞋,即便是如此,还是身高鹤立鸡群,还好宫女进殿都要低头俯首以对,只要小心些,不算什么太大问题。 崔灵见他愣愣的,表情很是纠结,又道:“要是万不得已需要你出声,你就学着宫里的太监内侍们,捏着嗓子……” 郑玉衡:“……这……” “难道你不想见太后娘娘了吗?”她道。 郑玉衡被拿捏住命脉,加上这几个月来在归元宫的日子和越演越烈的思念之情,他虽然踌躇,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皇帝又要把他叫去干活儿,下次再来是什么时机……因此居然鬼迷心窍,张不开嘴拒绝。 一旁的蒋内人从刚才到现在,简直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连她这种跟郑太医相熟的人都看不出眼前的人是哪个,又是惊讶,又是紧张:“不会被发现吧?” 崔内人老神在在地道:“谁能比咱们娘娘更早发现?只要太后看出来,以娘娘掌控局势的能力,其他人就是有一百对眼珠子,也出不了事儿。” …… 殿内用过了膳,评定了头一名,董灵鹫也添了点彩头,将自己妆奁里的一对镯子赏给了妃嫔。 那对镯子价值不凡,连慕雪华都连连赞叹。一干人按着之前提议的,重新摆好了座椅席次,随后,一排穿着公服的女使跨进门槛,在桌席上摆上烫好了的热酒、杯子器皿、擦手的毛巾、花签等物,又递上漱口的香茶,让嫔妃们的贴身侍女各自伺候妃子们漱口。 两位女尚书要陪着占花名,赵清立在董灵鹫身侧,她正要合规矩地接过香茶,伺候娘娘漱口,结果动作一顿,竟然被摁住茶盏,从跪在地上的女使手中拿不出茶来。 赵清眉头一皱,打量这个女使几眼,觉得“她”又面生、又面善,很是奇怪,刚要咳嗽提示,就见太后娘娘自己拿起了茶。 董灵鹫不介意这些微末小事,就算是赵清一时慢了一步也无所谓,说也奇怪,她一伸手,这杯香茶就自然而然地落到她手上,这女使似乎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就在赵清想要大事化了的时候,此人忽然伸出手,扯了扯董灵鹫的袖子。 大胆……赵清头皮发炸,不禁咬住了牙根,惊得都有点愣住。心道这是哪来的人,也配在慈宁宫伺候,半点规矩都不懂,也能来拉扯太后娘娘的衣裳? 诸位主子在前,她不便在此刻开口,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董灵鹫察觉到这点微薄的力道,便低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使,这么一看不要紧,她目光一定,顿了片刻,差点被含着的这口茶呛到,赶紧吐到水盂中,拿手中的帕子挡住唇角,咳嗽了好几声。 慕雪华关切道:“皇嫂?可是累了?” 董灵鹫面不改色道:“无碍,你们玩吧。” 诸妃嫔擦过了手,得到这么一声允准,顿时欢天喜地,拿骰子掷出个数儿来。 正当此时,各个伺候的女使本该起身,然后低头后退,她们资历尚轻,只能当个背景板,还没有端茶倒水、贴身伺候的资格。 跪在董灵鹫膝边的这个本来也要起身,被太后娘娘摁着肩膀压下去了,于是只能俯首不动,看起来有点儿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 “清儿,”董灵鹫道,“把她手上的带下去吧,让这孩子服侍服侍,你歇着去。” 赵清怔了怔,虽然惊讶,但也不露声色,循着她的话将托盘上茶杯、水盂全都呈下去,想要嘱咐这女使几句,可顿了顿,顾忌着人多不好说,便退了下去。 赵清一走,董灵鹫身边近处就只有这个女使了。 她望着那边择花签的热闹场景,趁着此刻众人都在看占出来的签子,低声跟身旁的人道:“……郑女使?” 对方的肩膀一抖。 “起来吧,低头站到我身后。”董灵鹫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胆大妄为的小混账,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作者有话说: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啊…… 占花名的玩法取材自《红楼梦》 第113章 “郑女使”在她身后低首站定后, 坐席之上,正是王皇后抽出了第一个支花签。 她为皇后, 是众嫔御的表率, 骰子能够掷中她,也算是天命所定。而这支花签就更妙了,花签上头写着四个字,正是“国色天香”。 一侧的瑞雪姑姑伸出手来, 代皇后开口, 对着签子上的诗句吟诵道:“艳多烟重欲开难, 红蕊当心一抹檀。此签为花中之王, 群芳之冠, 除牡丹外,在座共饮一杯。” 李瑞雪话音未落,王婉柔立即起身, 向上首道:“儿臣怎敢越过母后的位次去,虽偶然掷得此签, 但母后为尊长,儿臣为后辈,岂有母后为儿臣饮酒之理?应当我们在座向母后共贺一杯。” 她话音一落, 众人也觉得言之有理,纷纷起身举杯。 董灵鹫虽然不在乎敬酒, 但也知道若是不全了王婉柔的孝心, 恐怕她坐卧难安,便道:“既然如此,皇后身为国色牡丹, 不必饮酒, 你们其他人看在皇后的面子上, 喝一盏吧。” 在座的嫔妃们尽皆举杯饮下,依次对董灵鹫和王婉柔说了几句吉祥话儿,随后又重新坐下,继续掷骰子。 此时,一旁的慕雪华禁不住转头跟董灵鹫道:“妾在席上尚可,虽是虚长了些年岁,可也是戚里女眷,越不过诸位皇妃的位次,倒是皇嫂你,她们哪敢让你喝酒?” 董灵鹫道:“难道我会为了区区一盏酒,摆长辈的架子?我看这么多人,花签未必摇得到你我,不过是看孩子们玩罢了。” 慕雪华笑着摇头,往她的案上看了一眼,道:“赵女使怎么去歇着了,留下这没眼力的小丫头,你瞧瞧,你们太后杯中空无一物,你这孩子要她自斟自酌?” 后半句是对这“小丫头”说的。 王妃既然开口,他就是想装死也不成了,便上前半步,垂首低眉,虽然相信对方看不出自己,但还是心如擂鼓,动作生疏地为董灵鹫斟酒。 “看你的热闹去吧,”董灵鹫不冷不热地刺了她一句,“她们不敢劝我的酒,未必不敢劝你的,还管上我的人来了。” 慕雪华转过头,故作受伤,转过头看向前方,慢悠悠地道:“就是你身边的一只雀儿都说不得了……” 酒液淅沥滑入杯盏。董灵鹫望着他虽然修长白皙,但明显比一般女子要宽阔的手,压低声音,道:“谁给你出的主意?” 郑玉衡自然不能一下子就“出卖”朋友,不由得犹豫几分,在这短暂犹豫当中,董灵鹫抬起眼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脸庞,虽然掩去了面貌,但这双眸子依旧黑白分明,澈如寒泉,让她一望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