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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户原住民,名字各不同,但其实姓氏都一样,所以我们,实为一族。他知道,贵胄们不知道,听我们相互称谓完全不同,只以为是各自为家,而我独居一屋、乃是孤儿,十余年来受邻里照拂。 那样长的名字,显然是异族,我们却会说四国通语,尽管带着口音。 最快意识到这件事的是君上,所以自他问出这一题时我就知道,余生,至少在接下来十年我要跟随的,就是这位刚满十岁的祁国九皇子。 当时我也并不知他是皇子。但他实在惹人瞩目,分明为队伍中年纪最小者,言行却比成年人更无缺,分明卓然高枝,偏待人亲和如三月春风。 他喜欢提问。同我说话就像久别重逢的故友。他学说我的名字,以四国通语念总共七字,太长,其首尾两字发音分别似深与几。 他说深几此词,书里倒是有: 圣人所以极深而研几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语出《周易?6?1系辞上》。 通观天地,天地一物也。推而至于不可知,转以可知者摄之,以费知隐,重玄一实,是物物神神之深几也。语出《物理小识?6?1自序》。 皇后见笑。彼时我没怎么念过书,根本记不住这乍听过分复杂的两句。如今能顺畅说出,不过因记得深几一词,又大致记了书名,后来到霁都,头两年住在相府,请纪平大人教的。【1】 君上说深这个字做姓,非常罕见;深几二字更像文士的化名,完全不适合我。 倒是与几音近的疾,符合我行路驭马皆快的素日模样,而沈姓常见,与深亦音近,两厢组合,不失为一个简洁有力的名讳。 我才知他是要赠名于我。 不,他是天子,至少几年后成为了天子,所以该叫赐名。 皇后殿下曾送过谁名字么?我不知那是种什么感觉,但作为获赠者,且是接受并开始以此名立于世的获赠者,这感觉非常奇妙。 毕竟起名这种事,一向是父母、至少是长辈的事。 甚少发生在同龄人之间。 我当然要接受,无论他给我什么名字、给不给名字,我都会跟他们前往霁都。 我族在不周山,最早是穴居。后来族人渐多,洞穴不够用,又兼天河渐成,河谷随之成,族人们开始移出洞穴,搬入谷地。 因河流出现,不周山的气候似也发生了改变。唔,或许是因不周山气候改变,才引致了雪山部分消融,形成天河谷。皇后殿下擅天文、观气象,比臣懂。所以臣从未在先辈们口中雪山洞穴的严酷环境中生活过,自有记忆,不周山便辽阔壮美,尤其三月桃花。 臣曾与她许诺,要带她去看。 终究食言了。 居所虽迁移,洞穴中还保留着先祖遗迹。每年岁末、次年岁首这两日,族人们要齐返洞穴祭祖。 我从未觉得那些壁画特别。 直到去往四国,跟君上走过这大陆上林林总总的胜地,方发现那些壁画世间无双,至少十年来我没在别处见过。 族中长辈说我族受天命、手握神谕,竟是真的么。 黎鸿渐便是族中长辈之一。 他这个人活在长辈们嘴里,却连个名字都无,被提及时永远是阿那坦。 我猜黎鸿渐是他行走四国的名字。 或者效忠顾氏皇族的名字。 阿那坦奉行代代相传的先祖遗命,去往四国,为众生谋福祉。 所以每代皆有,黎鸿渐并非首位。 遗命便是天命,若成事,无论我族还是整个大陆的百姓,都会迎来一个崭新世代,叫饥寒者得温饱、叫受压者得公允,升平喜乐,天下大同。 大同此词倒非我族传承。去了霁都进了相府受纪平大人教诲我才知,此为先贤箴言,士人无不仰慕追寻。 四国圣人都已参悟的理想,说明三百年诸国定有人前赴后继不断在为之努力,何须我们一个山居的异族去运筹完成? 族中长辈说诸国各有其志、亦有其主,王朝更迭、权力倾轧,普通人始终生活在这世代的底层,而居高者,早已忘记了初心;便有始终把持初心者,寡不敌众。 王侯将相,翻手为云,我们亦是生活在这世代最底层的普通人,还是边缘人,根本不在四国之列,为何要管这种闲事,又凭何能管? 族中长辈说,所谓天命,早有定数,神谕、方法都在那些壁画里。而我族为达使命,已经运筹了不止百年。 我随君上第一次看四国舆图时,方有些明白。 听闻坊间关于曜星幛、山河盘的传言,直至依次见到这两件神器以后,我越发不能不信。 这大陆上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的数百年变幻,过去与未来,便是以那样的青金线条被镌刻在不周山深雪覆盖的洞穴里,连绵不绝,仿佛一条流动的光阴长河。 比殿下与竞先生的两张方盘大多了,长多了。 长辈们说因时因势,循大势的轨迹行事,必得功成,此谓天命。而我下山入世,不必刻意做什么,甚至不必同阿那坦往来便以赤心处事,以忠诚效君,时势到了,我自知该如何配合,促成终局。 而无为之外,唯一需要做的,是保护不周山的秘密不被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