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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有第三人在,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即将发生的这场,重逢。 绣鞋陷进微润的土地,矮小花草便随之弯折。她脚步有些虚浮,每一下都似踩在棉花上,偏视野无比清晰,很快望见了水流,和蹲在水边的人影。 竟然完全陌生,无法与记忆重叠,以至于昨夜充斥她整个人的惊涛骇浪像是幻觉,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双脚踩空的失重感。 那人却在这瞬间听到了声响,转过脸来。 他愣了一下,如昨夜那般。 然后笑起来,如昨夜那般。 好久不见,晚苓小姐。 那张脸都不及这句话来得熟悉。 这是一句戏谑,是热衷骑射武艺、不爱四书五经的太子爷,昔年对纪家小姐最常用的一句,充满反差又莫名甜蜜的,问候。 他大她六岁。 总把她当小姑娘,以至于种种话语行动,都如兄长对待妹妹。 却分明有婚约,不可能只如兄妹相处。 彼时他已长成,她还没有。每每出游或送别,他就会这样,伸出手,或做一个请的姿势: 走吧,晚苓小姐。 大人逗小孩的语气,以千阳之灿的笑容。 骇浪冲破惊慌与失重,再次裹住了纪晚苓。她站在原地泪如雨下,嘴撇起来,眉眼皱起来,偏始终遵从多年教养习惯,不发出一丝声响。 纪晚苓三个字,意味着不会嚎啕,哪怕痛哭,也是默然。 那副委屈样子分明和十几岁时无异啊。顾星磊对许多事记忆已远,独对眼前人的一颦一笑,印象深刻,几度梦回。 他迈步过去,想伸手安慰,反应她如今是弟媳,终于没动,只温声道:以前告诉过你的,伤心得很了,可以哭出声,没那么多讲究。 纪晚苓便在这句话音落处扑进他怀里。 顾星磊保持着双手垂落,犹豫好半刻方抬起右手,又在空中悬停两瞬,才缓缓落到她后背上。 是非常不妥的。他心中不安,又不敢擅动。身后水流湍急,哗哗伴着夏鸟啼鸣,他思忖再不回去就会有人来寻,被瞧见这幅光景,要出大麻烦。 遂扶了她双臂欲将人挪出怀抱,同时自己后退。 纪晚苓却强硬得很,两臂箍着他不放。 十年未见,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是已为人妇,他弟弟的嫔御,当朝皇妃。顾星磊从前很拿得住她,现下却犯了愁,因对方改变也因自己改变。 直到脚步声远远传来,他轻声再劝,纪晚苓方站直身子,飞快拭泪,然后及时叫停了就要到跟前的随护,只说与这位公子还有要事相谈。 晌午的日光亮极,照两人身体发肤于细微处。纪晚苓瞧他高大、明灿如昔年,沧桑了许多,却是另一番气概,只眸中锐气已无,反见平实,不似皇室子弟。 她该问他种种始末的。毕竟阮雪音还什么都没交待。 但万千始末不及他此时客套,那有意保持距离的模样叫她生气。 你这般怕我做什么? 在顾星磊的记忆里,纪晚苓不会这样说话。且初初重逢,开口第一句,连声敬语都无? 从前是叫磊哥哥吧? 他山野生活十年,早不将自己当做皇子太子,对人对事的态度也就大不同。故虽觉奇怪,很快适应,坦坦笑道: 你跟雪音一样,如今,是我的弟妹。 纪晚苓万般不料,心忖阮雪音对自己没及交待,对他也没有? 一时不知能怎么答,好半刻憋出一句:我跟她怎么一样? 顾星磊没明白,以为是二人共事一夫,面和心不和。 纪晚苓说完也发现有歧义,冲口道:你那弟弟对他的爱妻,也就是雪音,死心塌地死去活来,正眼都不瞧旁的女子! 顾星磊虽已知弟弟定是最宠爱阮雪音,却也没想到晚苓会被冷待得,满腔怨愤、风度尽失。 可纪晚苓情急冲口,又哪里是因怨愤顾星朗? 便听她继续,语气收敛了些: 我虽入宫,与他,跟从前也没有差别,且生分了好几年,后来才解除误会。而哪怕误会解除,并无更近一步,我这皇妃身份,有名无实。 她说到最后这句,声低下去,头也低下去。 很不该将这种事摊到日光下说,却是不得不说。 顾星磊花了好几息时间理解,颇觉愕然:你是说 是。 怎会 就是会。这在祁宫,在霁都,应该说在整个青川,都不是秘密。当今祁君没有后宫,只有一个珍之重之、宠上天去的皇后,就是阮雪音。 她说完,秀眉蹙起,你这些年究竟在何处?如此昭昭的皇家轶事,竟未听闻? 醒过来才两年,深居山野,从哪里听闻?顾星磊自嘲而笑,心知不是细说时,纵要说,得先上路。 委屈你了。终只简单一句。 你活着,我还委屈什么。纪晚苓低着头,眼角眉梢却漫起笑意。 顾星磊忽想起那个黄昏溪水边,阮雪音说:三哥还在世,瑜夫人便不苦了。 阿香远远出现,试探着喊: 瑜夫人,殿下醒了,催呢,说趁天还大亮,多赶些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