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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了。她终于止笑,重归初时平静,更平静,心神彻底碎裂,分明知道,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她就这么好? 顾星朗看着她不似活人的脸。 心绪亦凝,很淡地开口:你刚说她运气好。在我看来,远不如你。她生而丧母,为父亲厌弃,孤身上山学艺,老师也冷心冷性。她来祁宫,与你们一样是棋子,且后来证明,不止其父,其师也将她用作棋子,半生皆是骗局。 可你爱她。段惜润很轻地打断,你将她放在心尖此生不换,我们这些所有比她运好的人,都争不过。她半生厄运,却也换来了莫大好运。 她凭的不是运气。顾星朗目光变得温柔,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世上或有不讲道理的一见倾心,却绝无不讲道理的白首相伴。从祁宫到韵水,到锁宁,到棉州,她数次历险都是靠她自己,她从不真的恃宠,从不向我索求,甚至为让我以最佳决策应对局面,吞下了许多该诉的苦。她的好运,是她自己挣来的。人的好运,或有三分天定,仍有七分,要靠自己挣。我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了,你们,都不是。 更多话他没法也不想对任何人说。关于她与他的灵魂相契,五年来每一刻的相互扶持从前落雨他不撑伞,以淋雨锤炼心志;如今落雨他没有伞,却并不觉在淋雨,因他心里有她,而她一直无声为他撑着伞。 他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了。这些不对任何人说的话,才是这句话的完整解释。 你又怎知,我们做不到她这样? 你若做得到,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 段惜润怔住。 她若是你,得了君位,会不遗余力壮大国家、斡旋时局,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而绝不被情爱或怨愤挡住视野、缚住手脚。青川三百余年,数度王朝更替,几个女子得到过国君之位?只有你,段惜润,只有你一个!你却辜负这改写历史进程、重塑天下格局的机会,将路走成了这样!这机会也是她给你的。她给了你,你却弃如敝履,而她们还在从女课做起,让天底下更多女子从最低处一点点往上爬,竞庭歌十年经营,也不过得一国士之名,无官无职至今!可你,已是国君。 他原没打算同她说这些。 谈话至此,却生了与当初阮雪音恼火时相似的心情。 有些真相,确实不吐不快。 可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想要的。那年冬天在鸣銮殿,我同她也是这么说,你们不能 但你有别的选择么?顾星朗失了耐心,你能从那位子上直接下来,将它随便交给谁,然后无论白国前程如何,都无所谓么?你不能,所以才坐在那里直到今日。既都坐了,为何不好好坐,坐稳它,另辟一条自己的光明大道,许多好运,或就因此来了!你以为我们小半生所行,又都是自己喜欢的、想要的么?哪有这样的人生,天底下没一个人有!你若实在想报复,也须拿出本事来,胜了,我随你处置!现在这样算什么?自怨自艾,走到末路,最是无用,万般不值! 段惜润从没听他,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类似的话阮雪音早就说过,不止一次,可当时的她,始终没听进去。 是到这一刻,命途已近尾声,结局就在眼前,她忽有些听懂了。 忽有些醒悟这几年错过了什么,忽真正可以自认,是错了,大错特错。 来得太迟的醒悟叫她如坠深渊。 无尽的下坠,比绝望更深。 尘世风雨在她脸上翻覆,那眸光开始凌乱,越来越不对,奇异的亮色晃得顾星朗睁不开眼。 她转身往水边走。 阮雪音在车里,看不见那些奇异亮色,却很记得棉州那夜她的眼神。 她那时候就不太对了。自己同纪晚苓说那句她已经疯了,并不完全只是譬喻。 还不抓回来!直到段惜润的裙纱已入水没膝,仍无人反应,阮仲高喊,跳下车大步过去。 岸边众兵方醒转,下水拎人,整个照影泊的静谧忽被癫狂的哭喊打破: 放开我!放开!我要找母后!母后救我!父君!父君!润儿错了父君!润儿毁了你的基业,毁了段氏!呜...你们放开我!我是女君,谁敢!我杀了你们! 她仰着脸,词不达意,满脸的泪氲在朦朦水雾间,已辨不清是水还是泪。 极细的雨丝复又洒下来。 越来越密,她亦越喊越凶。 阮雪音收回目光,将车门拉上。 心分明是冷的。热泪却止不住往外涌,大颗大颗落在裙纱上,瞬间袭来的疲惫几乎要将她撂倒。 不知何故便想起段惜润的父亲,垂暮的白君陛下半仰在却非殿的台阶上,最后那句: 归时见。 又想起同一日引凰台上,黄昏将尽,巨大的信天翁滑翔而过,安王妃临终前低吟: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八百八十六章 乱世佳音 从照影泊到大风堡东麓的农舍,又花了一昼夜。 这期间车内静默,阮雪音一言不发,顾星朗亦无心谈话,阮仲只是闭着眼将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