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杀 第2节
“呀,你混说些什么!”周璃面上微红,“阖宫大宴,自然要礼数周全。” 周乔眨眨眼:“当真如此?姐姐若是有了心上人,可不许瞒我。” 周乔大大咧咧左一句“郎君”,右一句“心上人”,周璃又羞又笑,好半天都没想出如何能教她矜持温婉的法子。 大哥身居高位,周乔又同顾家走得近,朝中人多眼杂,周璃看见周乔长大的欣慰之余,也不免多了几分担心。 胡疆是山高皇帝远,但回了上京,就是伴君如伴虎。 姐妹俩说笑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还未停稳便听见外面顾盛远骂儿子的声音。 “你再跟你娘犟嘴?叫你穿得像个人还为难你了?” “我怎么不像个人了?满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我一较高下的,我顾霆尉就是穿块烂布也是人中龙凤。” 周乔听得直撇嘴:“太不要脸了。” 她一把掀开车帘跳下车来,身姿轻盈,车夫连踩脚凳都还没来得及放好。 周乔一看见顾霆尉,立马哈哈大笑。 见惯了顾公子穿黑衣战甲,骤然换上了一件青色锦绣袍子,还别别扭扭地配了块墨玉穗络坠在腰间。要是不了解他性子,看着倒的确是翩翩公子一位。可落在周乔眼里,那就是粗犷屠夫装起了教书先生般的不伦不类。 “你笑什么笑?!”顾霆尉没瞧见自己父母已经走远,更没觉得自己这般人高马大地拦在女眷车马前有何不妥。 周乔还未开口嘲讽,马车里便传来一句轻轻的“乔儿。” 声音温婉,如沐春风。 紧接着一只素手掀开车帘,女子一袭黛兰云墨裙,身姿纤瘦,长发垂顺,伴着微风吹来阵阵幽香。 周璃款款下车,轻拍了下周乔,“宫门重地,如何能这般放肆大笑?” 说罢又看向面前怔住的顾霆尉,“这位是?” “他就是我同姐姐说过的那个顾霆尉,顾伯父的儿子。” 周璃这才见到顾霆尉本尊,根本不像周乔在信上说的那般张牙舞爪丑陋无比。这么瞧着,即便用一句玉树临风恣意潇洒形容,也是毫不违和的。 周璃微微欠身:“顾公子好。” 顾霆尉在军营男人堆里长大,除家中母亲和女使们,唯一接触多的女子便是动辄能把男人砍成两半的周乔。哪里有机会同这样轻声细语,又美貌温婉如天仙的姑娘交谈上片刻? 他愣了半晌才想起抱拳还礼:“周姑娘好!” 早听周乔说她姐姐如何如何好,顾霆尉向来左耳进右耳出,断没想到油嘴滑舌的周家老幺竟也有不说谎的时候。 周乔还是头一回见顾霆尉这幅愣头愣脑的样子。这人虽说讨人厌,可上了战场有勇有谋,决断迅速,哪会如此刻这般像个呆头鹅。 她左看看周璃,右看看顾霆尉,一瞧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顾霆尉,被我姐姐的容貌惊住了吧?早说了我们周家人都生得好看你还不信,今日总算心服口服了?” 周璃拿周乔这半点不自谦的性子没办法,又见顾霆尉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脸上发烧,忙拽了周乔的衣袖:“好了,再不入宫便要迟了。” 顾霆尉到底是外男,不能同入宫的女眷走得太近,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周家姐妹身后。一路上出奇地安静。周乔回头看,顾霆尉立马别开目光,一副我只是顺路没跟着你们的样子。 “乔儿,顾公子瞧着不像你信上说的那般,看上去还是挺知礼的。” 顾霆尉看见那两颗脑袋凑近在低声说着什么,心里猫爪似地也想凑上去听,生怕周乔说他什么坏话。 果不其然这边周乔正在告状:“他那是装的!姐姐可别被他那张不值钱的皮给骗了,那厮仗着模样生得好,扬言要娶遍天下美人,啧啧,淫魔一个。” “他竟是这样的人?那,那你们在胡疆待了七年,他有没有对你……” “那倒是没有。军营里哪分什么男女啊,再说顾伯父练兵可凶残了,每日耗掉半条命呢,哪还有功夫琢磨别的。” 周璃这才放下心来,入大殿之前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正对上顾霆尉的目光。 她淡淡一笑,顾霆尉一趔趄,差点摔进殿去。 酉时三刻,阖宫大宴曲乐奏响,北晋皇帝携皇后入大殿。 众臣与家眷纷纷起身跪地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独孤良已近古稀,连日诸事繁忙却丝毫不见疲态。加之国泰民安,年年丰收,更使之精神矍铄,心神上佳。 待落座于大殿主位,皇帝笑着抬手:“诸卿平身,今日即各自带了家眷,那便是家宴,无需多礼,自在些便是!” “是,多谢陛下!” 众臣虽这般答着,却仍是恭谨安静,无人敢多言一句。 皇帝一笑:“正所谓把酒言欢,有酒才有欢,来人,上酒!” 与美酒共同而来的还有身姿轻盈的歌姬舞女们,乐声美酒伴着美妙歌舞,这才使殿中逐渐热闹起来。 周乔坐在周璃旁边,听了姐姐的话只管埋头吃东西。 一曲舞尽,皇帝同皇后也喝了几杯。皇子们纷纷起身敬酒,妙语连珠逗得皇帝开怀大笑。 “老四,你旁边的位子是谁?是朕的哪个臭小子又逃家宴呢?” 四皇子独孤巡立刻放下手中酒杯,颔首道:“回父皇,是睿王。” 周乔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姐姐,皇子中还有封了亲王的?谁啊?” 周璃低声道:“是六皇子临舟。” 周乔咬着一个果子,“那封了亲王,是不是代表着彻底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周璃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孩子不要琢磨这些。” 周乔话虽糙,但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六皇子独孤临舟生母出身不高,亦不得宠,生产不久便去世。他早早没了生母,又无人管教,最终养成个浪荡不羁的风流性子。 皇帝本也不看中这个儿子,奈何大皇子早幺,三皇子五皇子接连因病去世,仅剩下了已故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皇后嫡出的四皇子,还有早年不受宠的六皇子。皇帝上了年纪,后宫又无新生子嗣。或出于为父者的愧疚,便给了六皇子亲王之位,让其后半生财富享用不尽,但也彻底没有位列东宫的机会。 正在此时,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由远及近,“吾等来迟,还请父皇赎罪!” 众人望过去,就见两名身形挺拔健硕的男子一齐进了大殿。 左边之人一身墨色锦袍,手里转着一只玉笛,唇边勾笑,带着股邪劲儿。不用说便知道此人就是独孤临舟,陛下亲封的北晋睿亲王。 独孤临舟身侧,还有一白衣男子。此时的周乔一如刚刚的顾霆尉,被美色所惑,直愣愣地盯着那人,半天没回过神来。 男子比独孤临舟还要清瘦些,白衣黑发,周身素雅。唯有腰间坠着的那块红玉,如血滴落入雪地般,为此人添了几分戾色。 可单看那侧颜,却又俊逸出尘,清冷亦绝色。 周乔手中的果子早已不知在何时掉落,心思已经轻飘飘地跟着那道白色而去。 几年不见,宫中竟有这般人物! 不过……周乔歪歪头,怎么有点眼熟? 只见独孤临舟跪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而六皇子身侧之人,竟未行跪拜之礼,只微微颔首。 周乔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南楚质子战兰泽,见过陛下。” “是他?!” 万千思绪瞬时纷涌而来,周乔满目惊叹被愠怒冲散,“他不是出家了吗?!” 第3章 偷窥 “乔儿,怎么了?”周璃见周乔直勾勾地盯着六皇子那边,便轻轻握了下她的手。周乔这才回过神来,“姐姐,那人——”周璃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临舟和战兰泽已双双落座,歌舞再起,挡住了她们的视线。曲终舞毕,皇帝朝首领大太监德仁公公点了点头。公公捧着圣旨上前,众臣皆起身跪地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骁骑大将军顾盛远,亲率燕林军镇守胡疆七年,换得我北晋休养生息,国泰民安。顾氏功高至伟,擢封顾盛远为督军太尉,位同侯爵,掌北晋军防要务。”“其子顾霆尉,骁勇无比青出于蓝,擢封为云麾将军,任燕林军副帅!”“副将李云澜,多次只身探入敌营,助我军攻克难关,特封虎威将军,赐大将军府!”一路按军阶赏下来,总算轮到了周乔。她挺直了身板,兴奋地望着正在德仁公公手上的圣旨。“骑射校尉周乔,巾帼不让须眉,百里之外箭无虚发,壁亭之战一举射杀敌军副帅,有勇有谋,无愧将门之风。特升为燕林军中郎将,赏黄金万两,食邑千户!”周璃没想到周乔竟真的这般厉害,以往只以为是顾将军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周乔多加照顾。而今她当真不辱门楣,堂堂正正地获封嘉奖,周璃高兴之余又多心疼,不住地擦着眼泪。只等着周乔同诸将士一齐谢恩后,她要好好问问战场之事,更要看看她是否曾受了伤。可周乔跪得直挺挺的,一脸的不服气:“陛下,周乔不服!”“哦?”众人纷纷让开,皇帝果真看到了一张倔强又傲气的脸蛋。“是周家的老幺啊,先起来回话吧。朕倒要问问,万千赏赐都给你了,为何还不服啊?”周乔干脆上前几步,走到了殿中,一字一句道:“陛下为何不封我为将军?同是镇守胡疆,同是上阵杀敌,怎的个个都封了将军,偏周乔不是?”这话问得又直又猛,听得在席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顾盛远在下面直拍大腿,这丫头被他惯坏了,在军营里直来直去就算了,入了朝堂陛下跟前竟也这般不知转圜。底下私语纷纷,饶是宫里嫡出的公主们也是不敢这般同陛下叫嚣。谁家的女儿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于琴棋书画女… “乔儿,怎么了?” 周璃见周乔直勾勾地盯着六皇子那边,便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周乔这才回过神来,“姐姐,那人——” 周璃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临舟和战兰泽已双双落座,歌舞再起,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曲终舞毕,皇帝朝首领大太监德仁公公点了点头。 公公捧着圣旨上前,众臣皆起身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骁骑大将军顾盛远,亲率燕林军镇守胡疆七年,换得我北晋休养生息,国泰民安。顾氏功高至伟,擢封顾盛远为督军太尉,位同侯爵,掌北晋军防要务。” “其子顾霆尉,骁勇无比青出于蓝,擢封为云麾将军,任燕林军副帅!” “副将李云澜,多次只身探入敌营,助我军攻克难关,特封虎威将军,赐大将军府!” 一路按军阶赏下来,总算轮到了周乔。 她挺直了身板,兴奋地望着正在德仁公公手上的圣旨。 “骑射校尉周乔,巾帼不让须眉,百里之外箭无虚发,壁亭之战一举射杀敌军副帅,有勇有谋,无愧将门之风。特升为燕林军中郎将,赏黄金万两,食邑千户!” 周璃没想到周乔竟真的这般厉害,以往只以为是顾将军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周乔多加照顾。而今她当真不辱门楣,堂堂正正地获封嘉奖,周璃高兴之余又多心疼,不住地擦着眼泪。只等着周乔同诸将士一齐谢恩后,她要好好问问战场之事,更要看看她是否曾受了伤。 可周乔跪得直挺挺的,一脸的不服气:“陛下,周乔不服!” “哦?”众人纷纷让开,皇帝果真看到了一张倔强又傲气的脸蛋。 “是周家的老幺啊,先起来回话吧。朕倒要问问,万千赏赐都给你了,为何还不服啊?” 周乔干脆上前几步,走到了殿中,一字一句道:“陛下为何不封我为将军?同是镇守胡疆,同是上阵杀敌,怎的个个都封了将军,偏周乔不是?” 这话问得又直又猛,听得在席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顾盛远在下面直拍大腿,这丫头被他惯坏了,在军营里直来直去就算了,入了朝堂陛下跟前竟也这般不知转圜。 底下私语纷纷,饶是宫里嫡出的公主们也是不敢这般同陛下叫嚣。 谁家的女儿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于琴棋书画女红纺织的?这位可倒好,经年在军营与男子同吃同住,如今还要同男子争功名了。 周乔环视一圈,迎上那些似是嘲讽的眼神,冷哼一声,声音更大:“陛下是不是瞧不上周乔是女子?” 此话一出,当即一片安静。 皇帝半晌无话,离得最近的皇后也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只觉后背发冷,汗已浸透了里衣。 不料皇帝却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