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2）

    伊娜并没有听说过什么“绝境女王”，但百年前的混战谁都知道，在旷日持久的矛盾达到顶峰之后，身怀荣耀和希望的神明降临尘世，将危害四方的深渊眷属驱逐，就此揭开了盛世的帷幕。

    深渊造物神志低下，凭借本能生存，就连亲族都会吞噬，怎么会有“女王”的存在？

    “女王……？”

    魔女从她的表情中已经知道了结果。

    苜蓿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战败者被抹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女王怀揣着深渊的脉络一同消失，那些曾经雄踞一方的恶魔也彻底沉寂。

    古老神秘的语言从被囚禁了百年的口舌中流淌出来，和死去的深渊产生了久违的共鸣。

    “我未曾助您登上王座，”灰败的长发遮住眼底的血丝，“是我无能。”

    她还记得女王举起权杖的模样，卑鄙的人类勾结来自异世的神明，企图将深渊化为乌有，女王将她从污染和疯狂的迷宫中带出，她因此宣誓效忠于女王，但在战火尚未波及的前期，就被大卸八块镇压于此。

    女王是否呼唤过我的存在？

    但既然有幸被死亡重新唤醒，那么这便是上一场战争的延续，女王的荣光永垂不朽，而我，将让冠冕堂皇的神明付出代价，以弥补当年的过错。

    ——这本应是属于深渊的荣耀。

    深渊语早就失传，伊娜并未听懂魔女的含义，但猎人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了愤怒和仇恨，那些坚硬的晶体表面出现裂痕，血一样粘稠的液体汩汩流淌，隐忍的杀意在魔女身后一闪而过，伊娜眼神一转。

    从后面包抄的法师和刺客举起了屠刀。

    但魔女只是把手从伊娜肩上拿开。

    一声长叹。

    “等等！”

    她意识到事情并没有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刺客进行了“潜行”，而法师的咏唱也即将收尾。但那具被苜蓿扔在一边的凯拉尸体突然行动起来，流淌的液体为它注入了新的生命力，被污染侵蚀的东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扭曲的四肢支撑起残破的躯干，淅淅沥沥地掉出暗色的污染物。

    刺客还未觉察到身后的异动，魔法师举起法杖但依旧为时已晚，某种颜色更加明亮的温热液体如雨水般落下，最后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大坨看不出形状的肉块，浮现出一张肿胀的人脸，一张破碎的人脸，它们的牙齿延伸到喉咙深处，互相撕咬吞噬着，用畸形的肢体抓取肉块。

    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是恶心。

    叮当一声脆响，法杖从魔法师手上滑落，精密的法阵在瞬间分崩离析，尖叫声回荡在整个洞窟。

    “好吵哦。”苜蓿踩在稍高一些的晶体上，居高临下。

    魔法师忽然噤声，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应该存在于此事的东西，她抠着嗓子直到鲜血淋漓。

    “啧。”魔女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聊，在被镇压之前她与那些传说中的战士们以命相搏，然而在尘埃落定之后，她却要面对着这样一群——

    “废物。”

    不过她还是笑着的，那并非出于善意，而是傲慢和鄙夷，她点着这群陌生的人头：“火，水——”

    她倏忽靠近了伊娜，点了点挂在腰间的一枚形状奇异的吊坠：“还有风。”

    仰着头，苍白的发丝披散下来，她笑着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哈哈哈哈哈哈，哪个傻X叫你们来送死？”

    伊娜沉下眼神。

    魔女的傲慢为她和她的同伴们争取了时间，通过那些吊坠，元素的力量逐渐汇集，只要时机恰当，伊娜是这么想的，一击必杀——虽然不知道伟大的神为什么没有杀死魔女而是将她镇压于此，但深渊造物并非不死之身。

    那个邪恶的东西就站在那里……

    他们彼此之间皆有默契，争端已经产生，只有一方的溃败才能终结一切。

    如果不使出全力的话……

    魔女出手了，尖锐的晶体带着破空之声，擦过伊娜，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同伴，但他们所凝聚的力量也朝着苜蓿所在的方位袭去，不过遭受了意料之外的扭曲，只击中了晶体，碎片四散。

    魔女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伊娜身后，她从尸体上摸出了充盈魔力的吊坠，并不大，核心的部位闪烁着对应元素的荧光，虽然是固体但里面的光泽似乎是流动的，在核心之外，设层层嵌套的细环用以保护，内侧还刻着铭文。

    她站起身，一把捏碎，细细的流水从指缝间流下，融化了晶体，滋滋地冒出气泡。

    “这就是你们将深渊驱逐之后的成果？”她觉得讽刺，“就这？”

    苜蓿稍一抬手，火焰吞噬了还在抽动的尸身。

    啊，都不想让他们成为眷属。

    除了伊娜以外还有另外几个幸存者，他们在先驱者的掩护下奔逃，趁着魔女还未抽身的空挡，沿途炸毁了少量支撑物，掉落的魔力结晶很快挡住了本就狭小的出口。

    苜蓿看着他们奔逃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歪着脑袋，灰发披散下来，她看着伊娜：“原来如此。”

    生死危机前的反抗根本不值一提，魔法师咏唱了那么久也没做出实质性的攻击，是一开始就抱着跑路的打算吧？

    作为狩猎团队的领导者伊娜深知自己的权利伴随着义务，在即将履行的前夕她并不感到恐惧，只有懊悔和愤怒——悲剧本可以避免。

    但她还是决定说些什么：“神明的光辉永垂不朽，即便我在此殒命，我的灵魂也将翱翔于高天之上，而审判的烈火则将罪人焚烧殆尽。”

    苜蓿看她的眼神不禁带上了怜悯：“没有那种东西。”

    不过是道貌岸然者欺骗信徒的借口罢了。

    看着一脸坚决的伊娜，杀戮的欲望忽然萎缩，魔女觉得无聊，她一个纵步向前，和伊娜擦肩，不怀好意的微笑一闪而过：“那就让你的神明来找我。”

    笑容明媚宛如少女。

    但回应她的只有一连串的魔法连击，苜蓿一挥手就击退了它们，她向前伸出食指和中指，指间汇集的魔力如同旷野上的光束，击穿了纷杂的障碍。

    在意识到魔女要干什么之后，伊娜第一时间采取了措施，但凡人与魔物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障碍，沉浸于新快乐之中的魔女甚至没有给予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她反手击碎了伊娜胸前的挂饰，浓郁的风元素四散开来，伊娜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魔女又轻轻碰了碰身旁的碎石，引发了小规模的崩塌，堵住了来时的路。

    “这总能出去吧。”临行前还不忘回首再朝伊娜笑了笑，伊娜慌忙追上去，徒劳地抠着堆迭在一起的大块晶体，从缝隙间看到苜蓿的背影，但魔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远处传来了同伴熟悉的惨叫，高处的血迹汇成涓涓细流从石缝间流出。

    然后是伊娜愤怒的辱骂。

    苜蓿没有理会身后的咆哮，恶劣心理得到满足之后她径直走了出去，正好是白天，很久没有在地面上行走的魔女不自然地眯起眼睛，两滴眼泪和地上一摊鲜红刺目的东西混合起来，脸上却没有半分悲戚。

    当年在魔力轰炸下寸草不生的荒原已经重获新生，草芽在乱石萌出新绿，往下，在温度和湿度更加缓和的平原，熙熙攘攘。

    苜蓿吸了吸鼻子，稀薄的空气送来浅浅的奶香味和烟火，魔力依旧在流淌，只是比百年前更加平缓和规则，通过外设的装置，普通人也能从中汲取魔力。

    魔女无由来地觉得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