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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什么?” “算了,没事。”温十安又不肯说了。 顾澈颇为心累,属实搞不懂这俩兄弟间的纠葛。 一路上,温十安再没说过别的话,直到踏出温府,他站定在街上,有些茫然。 以前家家悬挂的皇旗已经不见踪影,他却恍惚觉得,这座城市老了许多,陈旧砖缝里长出杂草,又被路人的鞋底碾碎,斑驳的绿染了一片,叫人想起老人身上的皱纹和皮藓。 街上偶尔有人侧目看他,许多人已经剪去了辫子,看上去分外新鲜,黄包车上拉着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叼着烟。 顾澈见他愣神,问道:“不习惯吗?” 温十安收回视线,垂下了眼,摇头说:“还好。” 他太久没出来了,竟然差点忘了,这世道早已经是新的朝代,清朝也已经是过去式了。 顾澈有意让他多看看,也不催促,脚步轻缓地跟着他。 身边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顾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看什么,时不时有些叫好声。 顾澈看他有兴趣,便问道:“那是在耍杂技呢,要看看吗?” 光绪年间北京城里多是动乱,各处打仗,很少有这些热闹的时候,温十安又常窝在家里,自然对这些感兴趣。 其实距离电影开场已经不剩多时了,但琢磨着想让温十安开心,顾澈便也不着急催他,反而劝着他多停下看看,又怕人群挤着这娇贵的小少爷,便伸手环住他,带他挤了进去。 周围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顾澈看过去,发现这是个手脚和身高都比寻常人要小很多的侏儒,只有四五岁幼童的大小,脸却已经是成年男子的样子,且身子要小许多,一个成年人的头放在上面,看上去很是不协调。 他走路的样子很怪异,一跛一跛的,走动间肩胛骨也跟着耸动,像是个不受控的木偶娃娃。 地上放着一排菜刀,刀刃冲上,而侏儒正踩在上面行走。 “好!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围观者越发激动,侏儒行走的也越来越快,甚至在刀尖上跳跃。 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侏儒面容扭曲,却硬撑着摆着一个笑,显得怪异又骇人,偏偏围观者顶爱这样的滑稽,鼓掌声也更大了。 侏儒后面站了个拿皮鞭的男人,见侏儒稍有懈怠,便拿着皮鞭在身后驱赶。 只看了一会,温十安脸色便有些难看,顾澈忙喊他:“我们出去吧。” 温十安点了点头,想出去却被挤得厉害,着急间不知谁撞了下,头上的簪子掉落,本来就不牢固的头发一瞬间散了下来。 周围人也是愣了下,顾澈这才得以带他挤了出来。 “以后可万不能往人堆儿里扎了。”顾澈低低地抱怨。 看到温十安茫然的神色,他这才意识到簪子还掉在人群脚下,忙想要去捡,温十安伸手拽住了他。 “不用了,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掉就掉了吧,人那么多,等会又要出不来了。”温十安脸色煞白,紧皱着眉道,“再说,我也实在不想再看那杂技。” 顾澈顿了下,勾了勾他的袖子,“十安觉得,那是真的侏儒吗?” 温十安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冷声道:“隋炀帝在位时,格外宠爱宫里一个道州侏儒,于是民间处处搜罗侏儒,以讨圣上欢心。找不到那么多的侏儒,他们就将幼儿置于罐中,使其生长受阻,日日受骨骼压迫之痛,如此经受十六年,便可永远维持幼儿之身。” 他深吸了口气,看向顾澈:“你不是不知道,大清最忌讳这等残害幼子之事,凡有发现一应处决。为何时至民国,却有这样的人公然在北京城里走穴?” “因为这是民国。”顾澈伸手拽着他的手腕细细摩挲,带人沿着墙根走过,这座城太旧了,墙壁里都透着陈旧的腐败味,更像是擦拭过汗水的湿毛巾,“新的时代迟迟不来,旧的时代迟迟不去,才造成了现在的民国。” “党派纷争,各处军阀独立,人人都想分权,哪里有人管得上百姓。” 远离皇城脚下,环境愈发糟糕,逼仄的巷子里东倒西歪地躺着一群乞丐,空气中漂浮着恶臭味,那些乞丐看见他们,纷纷跪在地上开始磕头,麻木而机械地念着祈求的词,世间的万般苦楚也不过尔尔。 骨瘦如柴的老人横躺在大街上,面瘦肌黄的青年人只能在路边修补皮鞋,有位抱着孩子的妇女眼中带泪,孩子在哭,她却没有奶水去喂。 明明是新年,有的人和家欢笑,有的人饥寒交迫。 温十安不忍再看,阖眼问:“民国现状,和清朝有何异?” “总是要变的,现在没有,以后也会的,或许很难,但一定会。”,顾澈声音很轻,像是从缈远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化作烟似的柔和,缱绻着抚慰人心。 “哥哥,你是顶要心软的人,这样的时代,你怎么能睡着呢?”顾澈直直地看向他,鼻头发酸,“醒过来吧。” 黑色的眼瞳看人总有种难以言说的深情感,像是无数个暧昧不清的夏夜,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心脏跳得剧烈,震的他发麻,温十安迟钝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身后传来虚弱的乞讨声,有小孩跪到他身边,边磕头边喊:“娘娘,赏点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