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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头怔忪地盯着他,神色恍惚、不可置信,双手却已先意识一步,紧紧攥住了扶桑意欲收回的手。 扶桑挣了挣,却不想一个垂死之人竟能生出如此大的力气,扶桑没能挣开,只得作罢,他沉吟道:“你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吗?” 祝老头却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激动地一连唤他名字:“阿槿,阿槿……” 扶桑被他唤得心烦,彻底失去耐性道:“你再不说,我便走了。” 祝老头神情惶惶,似乎被他吓着。 扶桑瞥眼,不再看他。 “钉棺,”祝老头最终颤抖着道:“帮爹……钉棺。” 扶桑直到走出芜宫时,还有些浑浑噩噩,他甚至因此忘记变幻回扶桑的样子。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就像他曾对祝槿说过的那样,由他亲手终结这一切,由他钉死最后一个祝家余孽,这马上便要达成,他为什么却开始感到不安? 他不能感到不安,否则他怎么对得起妞妞——妞妞全部的不幸都源自于他,如果她没有那样恰好地被阿昧套中,如果她没有成为自己的妹妹,那便将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他没有资格感到不安。 扶桑沿着绵亘的夜之国狂奔,赶赴向他命运里注定要经历的那一天—— 他刚刚答应了帮祝老爹钉棺。 停在殿门前时,扶桑又变回了自己。他站了好一会儿,才推门步入—— 祝老头依旧躺在草垛上,奄奄地呼吸。 扶桑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变成祝槿的样子,了却对方最后的遗憾。 但他还是没有。 扶桑走至草垛前,俯视向即死的老人。 老人张开缝目,视线聚焦在扶桑的面上,旋即很轻地牵扯嘴角,叫道:“阿槿?” 扶桑怔忡,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还能认错,下意识向老人瞳中求证,可他的眼太浑浊了,还泛着层泪光,扶桑根本无法在其间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没来由地心慌,祝老头却又伸手向他,颤颤地问:“是爹的……阿槿吗?” 扶桑鼻间一酸,别过脸去,硬梆梆道:“我不是他。” 老头握住了他的手,哽咽道:“阿槿,爹的阿槿……爹还以为,把你丢了……”他又悲又喜,涕泗横流,“你来看爹,最后一眼吗?” 扶桑只觉心乱如麻,下意识摇头道:“不,不,他已死了,我不是他……” 他突然在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祝老头和祝子梧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可自己因为迁怒,对这个无辜的弱者施加了怎样残暴的惩罚啊…… 扶桑痛苦道:“不……对不起……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祝老头却笑起来,他款款道:“爹便知道,你一定会来到这一天的。爹已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随着他话音落即,一柄匕首穿刺过扶桑的心口。 扶桑踉跄后退,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那柄熟悉的匕首,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身欲走。 可傅文,早已静静横踞在殿门口,见扶桑回身,微笑着朝他颔首。 而本应瘫痪在床的“祝老爹”亦在此时施施然起坐下垛。 扶桑前后回顾,蓦地咬牙,从胸间拔出匕首,朝自己身体一气乱切。 傅文不由呆住,眼见扶桑已将自己切得四分五裂。 “祝老爹”忽喝道:“截住他!” 扶桑被切割的身体化作数道黑影,四面八方地向外突围。 傅文亮剑,软剑只来得及削散其中几道鬼影,扶桑便已趁乱逃逸。 傅文不由面现愧色,自责道:“属下一时不慎……” “祝老爹”变回彭商模样,挥手打断他道:“无事,他受了重伤,逃不了多远。” 又皱眉道:“他竟会变作鬼君……不过也正好在这幻境里除掉他……” 扶桑连逃过数座魁城,才敢操控着鬼影合聚,随即无头苍蝇似地撞进某处所在。 他靠在墙上,缓了许久,眼前才重现出事物的轮廓,扶桑四下环视,认出了这地方——是魁城城北柳林中那座废弃已久的日神庙。 而他正靠着壁龛,同无头无手的东君像相抵而坐。 扶桑嗤笑了声,东君像上落满陈旧灰土,他却浑不在意,将一只胳膊随意搭上石像小臂,揶揄道:“又见面了。你说我们两个,究竟是谁一直缠着谁阴魂不散啊?” 他说完,自己先觉得可笑,捂着心口伤处,不住地笑,伤口随着身体的颠簸大量出血,脏污了石像的半身。 扶桑看着那血污,抱怨道:“你说你,怎么喜欢穿这种颜色……清白,你越想要清白,那就会被弄得越来越脏……” 他之后的絮语完全被滚滚雷声淹没。 那雷声一道紧追一道,几乎无间。随之而来的,是几乎倾覆天河的大雨。 扶桑还在和石像说话:“他们要追来了,他们在逼我出来,好把我弄死,我死后魁城就又能任他祸害,他们便是为这个来的……其实,你也早就认出他们是谁了吧……” 在如乌云般快速掠来的雷雨声中,魁城持续地颤栗,雷电竟引发地动! 扶桑撑着石像起身,向外挪动,凡所走过处,皆留下血痕。 他闪身进雷雨幕中。 方才他逃逸来的路线上,魁城正在一座座地垮塌,被雷电引爆,又被洪水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