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人在生活当中,有太多的措手不及。 「老师!为什么你都不提早讲?」 像是在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班导要大家从这次暑假里,选一件最难忘的事来撰写日记,且一週后就要缴交,全班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你以为意外就这么结束了吗?不,那还只是个小插曲罢了。 就在早自习结束的鐘声响起,班导把我叫到教室外,一脸凝重地小声对我交代:「子扬,陈会长有事找你,快去家长会长室找她吧!晚点回教室也没关係,我已经向今天早上的任课老师请示过了。」 我的心中掠过一抹不详的预感。 一般的学生没什么特别的事,是不会被叫唤到那里的。 印象中巧玲学姐他们班,曾因学生集体霸凌被通报到学务处。当时几个惹事的学长姐和他们的家长,就被学务主任带到家长会长室,谈论后续的和解,听说万一谈不拢,将不排除走上法律程序。 「那次,简直是我的梦魘。因为,他们的恶作剧,我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才康復。」 那起事件的受害者,正是巧玲学姐。 还记得雅君之前有说过,某个学长因为好奇,所以抢走了巧玲学姐的助听器吗?其实,这件事是有后续的。 在那位学长发现助听器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后,觉得纳闷且无趣,于是便召集了他的狐群狗党,准备干些有趣的事情。他们趁着巧玲学姐午休刚结束,防备心正弱时,一齐躲在她身后,然后「哇」!地一声大叫,打算吓唬她,可不幸的是,她当时已经戴上了助听器,巨大的声响顿时又被放大了好几倍,直接衝击了她的耳膜。 她当下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头晕得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下来,重重撞击到地板,发出了很大的「碰」一声响。全班同学闻声一看,无不吓得大惊失色,因为映入眼帘的景象,是巧玲学姊捂着不断冒出鲜血的耳朵,痛苦得蜷缩在地上哀嚎。 后来,他们如何处理后续我就无从得知了,只知道如同雅君说的,那位带头起鬨的学长隔天就再也没有来学校,说是转学了。巧玲学姊在回忆起这件事时,脸上惊恐的神情犹存,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请进。」 会长室的门紧掩着,亮晃晃的日光灯藉由毛玻璃製窗户透出微光,却无从观察到室内的动静。我敲了敲门,只听闻里头传来了简洁有力的中年女性嗓音。 陈会长神色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前,脸上隐藏不住憔悴的轮廓;头发高高盘在后脑勺,无意间透出几缕银丝,像是承载了无尽的忧愁。我走进办公室,妥妥将门给带上,完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你就是林子扬同学吧?快快坐下,别紧张,放轻松。」 她拉开了另一张椅子,要我与她相对而坐。办公桌的抽屉「喀啦」地一声被打了开来,她从里头拿出了两个信封放在桌上,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 巧玲学姐过世了,就在两个礼拜前。陈会长幽幽地说。 经由她的解释,我才知道巧玲学姐的听障并非天生,而是在婴儿时期曾罹患脑膜炎,造成大脑受损,从此之后便丧失了部分听力。 「很不幸的是,在她毕业后不久,脑膜炎又復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在她还尚未失去意识时,忍受着高烧和疼痛,写下这两封信。她说,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但有些话却还来不及说,只好寄情于纸笔,写给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其中一封信是写给你的,至于另一封……」 另一封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秦书瑋」。 当她把写有我名字的信封推到我面前,我不禁一阵鼻酸,努力从发热的眼眶忍住泪水。 信的内容,陈会长没有读过,在她的催促下,我拈开了信封,拿出信纸。上头的字体并不工整,写到后面越是歪斜,可想而之执笔者应是承受着何等疾病带来的艰苦。 「子扬学弟: 在学校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有关于我的一切,始终只有亲口对你说。在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 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弟弟。你知道吗?自从他遇见你之后,我在他的眼眸中又看见了热情。不愿与人深交的他,似乎又重新对人燃起了信任。 那时候我多么希望你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可惜故事到了最后,还是留下了遗憾的结局。 我看得出来,秦书瑋已经竭尽所能努力过了,所以还恳求你不要责怪他,好吗?这算是我最后的一个请求。 人的一生很短暂,我由衷祝福你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也连带我的份也一起生活下去。 我真的很高兴,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春天,能够认识你。 陈巧玲」 你还来不及和书瑋学长相认呢,怎么就捨得离开?我想说点什么,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喉咙,就算发出声音也只是哽咽。盯着信上歪歪扭扭的字体,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越发紧攥,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我给捏皱。 「对了,我女儿还要我把这个送你。」 说着,陈会长又从随身皮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小纸袋。我将它打开,当里头的东西映入眼帘,我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幕幕的场景…… 「学弟,你还好吗?」 「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还出了那么多汗,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洗乾净了?你真是个,细心又善良的男孩子。」 那是条手帕,那条写着「302陈巧玲」的手帕。 我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起点,就像憾事还未发生,你依然还在,或许某天在校园里我们又会偶然碰面,然后再一起漫步到操场,坐在司令台后方聊着说不完的心事…… 我以为自己的情绪可以控制得很好,在一连串的抨击之下,仍旧保持着沉稳,不受动摇。 然而,当那柔软的手帕静静躺在我手中,散发着能够让人打从心底感到平静的水蓝色,我的耳畔中若有似无地响起一个声音,像是在说,「我虽然离开了,但请你不要忘了我。我们有缘一定会再相见」,那一剎那,我再也忍不住。眼眶无法控制地涌出温热的液体,慢慢匯集到下巴,再滴到自己大腿上。 「唉!」陈会长倒也不介意我的失态,她拿起另一封写给书瑋学长的信,叹了一口气:「这另外一位同学的信,我究竟该如何拿给他才好?就算我亲自拿给他了,也不方便直接同他解释啊!」 看着她十分苦恼的模样,我抹乾了脸上的泪水,自告奋勇道:「会长,若您不介意,就由我来替您女儿转交给他吧!」 书瑋学长是我前社团的社长,我们本来就认识,由我来帮巧玲学姐完成这个心愿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信誓旦旦地向陈会长保证,就好像我和书瑋学长之间的芥蒂从来就不存在一样。 ******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虽然以后我们无法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