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你的裹胸布掉了(女扮男装后死对头弯
偏院里静寂无声,婢女如常守在门外,没有嘉柔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她房中。 只薛琅到底交情不同,此时正坐在胡床上,将一封信摆在嘉柔面前,“早便要给你,只被诸多事耽搁了。” 嘉柔垂首去看,但见那信封极陈旧,并无落款,也不知是谁人的信。莫非是王怀安?却也没有托上官送信之理。 她拿起信封,从中取出折了一折的发黄的信纸。展开信,但见开篇便是:“赵都护收览……” 她不由抬眼看向薛琅,他方道:“乃崔将军战陨前夕写给北庭赵都护的信,你此前不是寻他问过信中详情?” 她不由一怔,垂首复又看去,但见其上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写信人的强硬与坚韧可见一斑。 她心下陡然乱糟糟一片,明明这上头每个字都能识得,她却一句都读不进去,心中皆是一道久远的声音同她道:“阿耶明日便归来陪你斗蛐蛐儿……” 她不由起身便要走,一直到了门边,方在他的一脸诧异中回头,强挤出一点笑,同他道:“实在尿急,装不得斯文了。将军稍等,我去去便回。” 他审视着她的面容,两息后方点点头,“我等你。” 她出了厢房,迎着拂面的冷风往外而行,正好与才从草坡上下来的安四郎遇上。 安四郎见她神色不对,忙问道:“怎地了?可是那薛都护,方才欺负了你?” 她咬紧牙关摇摇头,心下用“阿耶极可能有外室”的话几番安慰自己,心头涌起的巨浪方和缓。 忌惮着李剑在侧,她只低声道:“薛琅他,是来送崔将军生前的一封信。” 安四郎瞬间了然,不禁长长叹了口气,顿了一顿方道:“苍蝇父子在吃屎,苍蝇儿子问他阿耶……” 她不由“嗤”地一笑,眼中雾气方散去,低声道:“我回去继续看信。” 他不由往她的房中望去,窗扇半开,薛将军的身影便在窗内隐约可见。 一介男子大喇喇坐在他外甥女的绣房中,他怎能忍。更何况,方才这二人还是牵手而归。 说是做戏演断袖,可方才经了这薛将军同他相争的一幕,他无论如何不能信那是做戏。 一个熟读兵法、运筹帷幄的将军,什么时候会在做戏的时候搭进去真情实意? 如这将军中意女子,他身为舅父,倒也能替嘉柔掌眼一二。 可惜其中意男子,是个断袖。 他原本有好一番话要教训于她,只看着她这模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罢了,薛将军虽是个人精,可自家外甥女却还憨着。再憨一两个月便跟着他回长安,恢复为崔五娘,此间事只要他不提,再无人知。 他看着嘉柔回了房中,却又命玄青推他出了偏院,吹了一阵冷风,待见薛琅同那副将牵马而出,翻身上马,他方出声道:“薛将军,请留步。” 薛琅略停,高大挺拔的身影将他笼罩。 他并无惧色,只略略抬首,淡声道:“奉劝将军死心,潘安,不会中意你的。” 薛琅缓缓瞥他一眼,冷冷转首,一夹马腹,顷刻间便上了长安桥。只留下一张与他的脸同样不屑的背影,不多时也成了一个黑点。 - 嘉柔当日便关起门来,避开盘腿坐于花台沿上一心念经的李剑,悄悄同安四郎商议了信中内容。 信中所载巫医之事,于她无用。只上头曾托付北庭都护府的赵将军寻亲一事,却令她忆起于白大郎操持的窟寺中偶遇的那位一诚画师。 一诚一身龟兹郎君的打扮,是戴发修行的俗家弟子,周身气息祥和,初初一见与周身沉郁冷漠的安四郎并不相像。可若撇去气质与性情,同小舅父能有八分像。 她虽不知外祖父何时托付她阿耶在西州寻人,可安四郎却知晓寻根乃老父心中久久的牵挂。 他临往龟兹来之前,老父便曾交代于他,一旦寻见五娘,若一时半刻回不来需留在龟兹,最好能趁机打听打听安氏的旧人。 既提及了此事,不如一鼓作气前去寻找一番。 二人本欲隔日便前往,谁知天公不作美,半夜忽来了一阵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午时方才转小。 此后又是停停歇歇,出行不得。 直到三日后,天方放晴,只路上却多积水,少不得要再晒上两日。 一直到两人踏上前往白氏窟寺的路,已是五日之后的午时,路上又行了半日,直到黄昏时分,前路方见悬于半空的白氏窟寺层层叠叠,威严壮观。 白大郎从半山腰的廊庑石窗探出脑袋,看清那马车边上骑着驴的英俊小郎君乃安西大都护薛琅的断袖相好,不由低声道:“说曹操,曹操到。为兄前去迎接,你切不可再生事。” 他不敢怠慢,当即踩着木阶下楼到了马车跟前。 楼上廊庑窗户边,伽蓝公主于窗柱边探出一只眼睛,瞧清楚驴上的潘安,不由冷哼一声,低叱道:“女骗子。” 再瞧见一个仆从打扮的大盛男子从车厢里先抱出一个奇特的四轮胡车,再又抱出一个消瘦的男子,置于胡车上。 而那潘安已候在边上,那男子尚未落座,她已是先伸手扶住了男子,直到男子被稳稳放下去,还未松开。 其关怀之殷勤,远比对薛琅更甚。 会是谁?潘安真正的相好。 她的眸光因此而落在安四郎面上。 暮色四合,窟寺檐下尚未掌灯,日月交汇的蒙蒙暮光中,消瘦的郎君五官如龟兹人般立体,轮廓却如大盛人那般斯文。本该是精致中带着温和脆弱,其面上的冷漠却将所有温软皆遮掩。 那郎君坐于胡床,于推动间抬首,她倏地避在窗柱背后,两息后再探首,那一伙来人已是进了窟寺。 她心下一动,当即同随行的仆从低语几句,仆从得令匆匆跟去,她方转身进了庙殿,随手拎起一只油壶,往一个个油碗中缓缓添着香油。 过了两刻钟,白大郎方进来,问道:“七妹寻为兄何事?” 她放下油壶,取出巾帕慢慢擦拭着指尖,几息后方问道:“那潘安因何前来? 白大郎当即道:“与你无干。你上回四处散播他同薛都护定亲之事,已惹得大都护雷霆大怒。你再生事,怕真要受大盛刑罚。届时王上再心疼你,也少不得要看着你挨板子了。” 七公主不愿听这些,又重复问道:“潘安,因何来此?你不说,我便问到她面前去。” 白大郎见她面上虽带着笑,眸中却极其认真,半分不像玩笑之言,只得道:“他们前来要寻‘一诚’问话。” 见她面露一点不解,便解释道:“此前潘安接生双驴,庙中曾差一诚为潘安画像。上月那画便已绘于佛壁,我数次相邀潘安前来观赏,他皆不愿。今次倒是得兴前来,据他言却是寻一诚请教画技。” 七公主冷笑了一声,道:“你去同她说,一诚被派去王宫为我画像,她想见一诚,便前去寻我。” “这怎能成?”白大郎当即否决,“你听为兄一言,那潘安如今同薛都护感情甚笃,他身边又有个江湖高手,已不是你能得到的男子,不如罢手吧。这天下的男子多如牛毛,你皆可选,又何必在潘安这根绳上吊死。况且,我已应下潘安,要带一诚前去,如今让我如何改口?” 七公主哈哈一笑,“阿兄你多虑了,我并非为了潘安,如若诓你,便让长生天降下大祸于我……” “胡说!”白大郎当即喝停,双手合十于各佛祖面前急念几句佛经,方叱道,“佛祖面前怎可戏言。” 七公主便道:“总之,你按我说的去做。放心,绝不会牵连你这窟寺。” 白大郎同她僵持半晌,知晓若他不去,她也有旁的法子。 一旦她出手,不知又要带出什么风波来。 他怒瞪她一眼,“我迟早要陪你上绝路!” 无可奈何进了后院寮舍,同尚在寮舍中用饭的潘安几人道:“那一诚不在寺中,前几日被接进宫中给伽蓝公主画像,不知何时才回来。潘夫子若想见他,只有进宫寻七妹,或许能瞧见一诚。” “怎会这般?”嘉柔站起身,“方才不是说一诚还在寺中?佛寺怎可出尔反尔?” 白大郎心中叹一口气,默念一声佛号,方道:“我本以为他确然在寺中,方才差人去寻,方知前几日进宫的几位画僧里便有他。我知你不愿见七妹,你再等一等,最快一两个月,待一诚归来,我便亲自将他送到你面前。” 嘉柔苦恼地摆摆手。 一两个月,那时她说不定都回长安了。 可让她主动去寻七公主,她才不去。 她又不是傻子。 待白大郎离去,她方同安四郎道:“此回寻亲一事怕是要扑个空。” 安四郎已知晓她同伽蓝公主之间的恩怨,也叹口气:“缘分不可强求,唯怕父亲大人心中有憾。” 既寻一诚不得,几人便早早歇息,第二日一早起身用过斋饭,嘉柔又前去将她接生的双驴瞧过,便早早赶路。 白大郎依然站在门外相送:“待一诚归来,我必亲自陪他回庄子……” 半空的廊庑窗柱边,七公主盯着马车旁那四轮胡床上的郎君,看着他的仆从将单薄的他抱进车厢,再将胡床搬进去。 一声响鞭下,驴、马与马车齐齐离去。 风吹得凛冽,一片车帘挂在厢外久久不下,里头的郎君受到风的召唤,转首往外看过来。 七公主缓缓步出窗柱,对着那车厢里的郎君招一招手,含笑喃喃道:“竟然撞到了本公主手里,我便留不得你了。” — 回到庄子时已过了晌午。 偏院里鸦雀无声,嘉柔刚刚露头,婢女便上前,低声道:“薛都护来了。” 嘉柔心下一惊,但听“吱呀”一声,原属于李剑的房门被从里拉开,薛琅从里出来,面上挂着一抹淡笑:“回来了?” 瞟向安四郎的眼神却越发冷冽。 “啊?对对对,”她忙应下,回首又看婢女,刻意大声质问道:“糊涂,怎地能让堂堂将军在李剑的房中歇着,可给将军上膳上茶了?” 婢女忙道:“婢子惶恐,只上了酪浆,未曾上膳。” 嘉柔便板着脸,“已是用饭时,怎敢这般冷落将军。还不快去将炙羊肉、炙猪腿、蒸鹅肉、鲜鱼鲙、肉脯肉腊、菜酢菜菹、炊饼古楼子、扁食毕罗通通端上来。还有亲王前日送来的蒲桃酒,需用晶莹剔透的水晶杯盛上方显得隆重。” 她一叠声交代下去,面前的薛琅唇边终于浮上一抹笑意,“倒也用不着花样这般多,我不挑食的。” “将军不挑食那是将军的事,我若未尽力却是我之事,”她上前推开她的房门,摆出个请的姿势,也不知为何便下意识道:“只你我二人,不饱不归,旁的什么四郎五郎无此殊荣。” 薛琅便上前含笑抚一抚他的发顶,回首却往尚在院中的安四郎冷冷瞥去一眼,方一脚迈了进去。 嘉柔随后而入,掩门之前悄悄同她舅父抬手作揖求饶命,这才掩了房门。 这一餐的饭食如她所令那般丰盛,薛琅用得缓而快,看不出对哪道菜有格外的好恶。 而她却颇有些食不下咽。 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自己像是一个多情的浪子,手段却不怎么娴熟,周旋在两个女子之间,将自己忙得满头大汗,完全失去了情爱的快活。 明明不是这般关系,却要遭受这般折磨。 薛琅见她胃口不佳,便停了筷,取出巾帕擦拭了唇角,低声问:“怎地了?” 她忙打起精神道:“将军今日前来相寻,是为了……” “无甚要事,便不能来寻你?” “我并非此意,”她讪笑道,“将军日理万机,怎好在我身上浪费宝贵光阴……” 他淡淡道:“本将军的时光,本将军甘愿浪费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