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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76节

    可谓是“举一反”。

    这让皇帝格外怀念与裴伯渊下棋的日子,势均力敌,各不相让。

    君臣二人一边下棋一边闲叙,皇帝言道:“陈功达这个老顽固,已经番五次跟朕说,让朕把你调到兵部去做事,仲涯,你如何考虑?”

    兵部陈尚书属意于裴少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少津自己也有耳闻。

    夫子十数年所教,令裴少津知晓,纸上谈兵可以逞一时之能,终究难以长远,他若想好要走兵部这条道,理当先出去历事,再入兵部。

    如此才走得稳当。

    裴少津遂应道:“未曾见过关城镇守之险要,微臣岂敢贸然言兵家之事?”

    皇帝听后笑笑,很是欣慰。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打趣道:“朕听闻,你这几日入宫,车马喧喧而过街,动静很不小。”

    裴少津则实诚应道:“兄长身在危难之中,当弟弟的本事不够,只好趁下棋之机,借陛下的威势替兄长解解围。”

    “你这是怨朕没替伯渊开脱?”

    “微臣不敢。”裴少津神态正经恭敬,可嘴里却道,“兄长又没做错什么,陛下如何替他开脱?”

    “你倒是比你长兄更敢说。”皇帝评价。

    裴家这两兄弟,性子看着迥异,里子却是有些相似的。

    裴少津的棋子伴着皇帝的话一起落音,一棋当关,片白被围,皇帝赶紧捡起黑棋扔回裴少津的盅里,喃喃道:“说着正事你怎么就把棋给下了?不作数不作数。”

    而乾清宫外,不少臣子告见,只能齐齐在庭外候着,别无他法。

    任凭是谁来了,萧内官都是笑盈盈应道:“陛下和裴给事中正在商议要事,请大人在殿外等候宣见。”

    ……

    河间府棉花织造坊里,新棉白似雪,弹棉软如云,织妇忙碌碌,机杼声匝匝。

    以河为力,巨型纺纱机绕出团团细纱,以人为力,飞梭织布,积尺成匹。

    往时两日也难织出一匹,眼下只用半日,出布量不言而喻。

    裴若竹夫妇担心耽误弟弟的大事,特地出了京都来了河间府,现地看看进度。

    一批批素布送入染坊,染成天青月下白,或是春日桃花绯,晾干场里,各色棉布随风律动。

    裴若竹看到仓库中近乎堆满各色布匹,这才放心,吩咐人道:“到林府知会林家大舅哥一声,船队可以动身前来装货了。”

    整整十万匹新织的棉布,要赶在十月前送到双安州,万万不能耽搁。

    自打织造坊的棉布打出名号后,这两年,越来越多的晋商、徽商千里迢迢来订货,织多少都能卖出去。今年,为了给弟弟留足十万匹的棉布,裴若竹婉言拒了其他单子,一心为裴少淮赶制棉布。

    她让布商们七月以后再来,六月以前无布可出。

    ……

    六月瓜藤长,长夏荷花香。北地的六月,南风紧,北风少,大船沿运河南下,往往要等候多时才能遇到北风,比冬日里要费时许多。

    河间府郡城里,运河渡口外,几十艘平头大船停靠在堤岸边,使得宽敞的河面显得有些拥挤。

    船上高杆悬挂的,正是林家的旗号。

    源源不断的布匹装载上船,压得货船吃水渐渐变深。十万匹的棉布,几十艘大船,本是个大动静,但裴若竹、林远选在河间府装货,行事低调,京都里并无几个人注意到此事。

    傍晚时候,好不容易等到一阵北风,先是十艘船驶出渡口,沿着运河一路南下。

    剩下的船只,则要再过几日,等下一阵北风吹来再出发。

    这是裴少淮信里特意叮嘱了的。

    ……

    与此同时,双安州里,时机成熟,开始轮到裴少淮执掌局势。

    海贼头目徐雾被捕的消息,不必特意外传,早已满城小道消息,闹得整个闽南人尽皆知。

    也不必杜撰故事,老百姓自发“编造”的,才足够精彩。

    泉州郡城里的百姓,十分拥护自家知府,把这份功劳给到谢嘉头上,以讹传讹,越传越广,正合裴少淮之意。

    逡岛上,一群没了头目的贪狼窃鼠、泥猪癞狗之辈,根本无需期待他们有什么“侠肝义胆”——先是传要举全岛之力攻打嘉禾卫,救出岛主,结果那两两的贼船,还没开进双安湾,刚见嘉禾卫的乌尾大船,便折返逃得没影。

    又说要拿下泉州府知府,好好讨个说法,结果岛上的二当家、当家、四当家个个心怀鬼胎,领着各自的“弟兄”闹起了内讧。

    整个逡岛上,不攻自乱。

    眼下裴少淮忙着应对粮食之事,无暇攻打逡岛,便不管不顾,让他们先狗咬狗、溃不成敌。

    这段空档,也当是给岛上的贼人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等裴少淮腾出手时,这“返航归家”的机会便就没了。

    ……

    双安湾,码头选址处。

    大片的空地已经打理平整,但还未来得及修建一砖一瓦,空旷旷的。夏日野草疯长,这几日无人掇拾,此处又显荒芜迹象。

    岸上野草莽莽,海上风浪茫茫。

    五六月,开始吹南风的时候,最先驶入双安湾的,不是齐、包、陈家的商船,而是潮州府粮商们的船只,船只有大有小,粮食有多有少。

    都是奔着挣银子来的。

    裴少淮没有压米价,整个闽南米价高出外地四倍,这样的厚利之下,纵是千难万阻,也会有商贾冒险运粮而来。

    市场里,能逼停粮商脚步的,唯有“无利可图”。

    有了潮商运来的这批粮食,各州各县的民慌民乱缓和了许多,米价也有所回落——从四倍回落到两倍。

    只是,虽有回落,但如此米价,贫苦之家依旧买不起、吃不起,迫不得已,只能以一碗饭的钱,去换一碗粥的米。

    所幸,双安州的商队这时归来了。

    没了倭寇的袭扰、海贼的拦劫,又有嘉禾卫战船的接应,商队的海上归途很是顺畅,没曾遇到任何凶险,顺利带着满仓的粮食归来。

    海湾里,浪涛不惊,归港的船只如归巢的鹭鸟,依时有序地停靠进来。

    船舱里,麻袋相叠,一打开便能闻到一股谷物的闷气,直叫人想打喷嚏。脚夫们连夜忙活,把粮食扛下船,再用牛车、马车运回城里。

    百姓们看见这一车车的粮食,也就心安了。

    位族长终于明白,去岁出航前裴知州为何一再嘱咐他们——全部商船尽运粮食回来。

    知州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运筹帷幄,早一年就猜到了对家的手段。

    翌日,同安城、南安城里的粮铺开仓卖米,米价只比往年高了一成,价格公道,只挣个辛苦钱。

    周边县、州的老百姓纷纷涌向双安州买米。

    有奸商想要积货,再次炒高米价。

    岂知裴少淮不但没有出手阻拦,反倒让齐、包、陈家继续加大投放粮食——大有“你敢买,我便敢卖”之势。

    双安州码头外,归船不断,每一船皆是满载粮食,谁也猜不准这样的商船还有多少。

    谁也不知道裴少淮手里掌控着多少粮食。

    裴少淮投放得越是豪横,对家越是心虚,毕竟只要挨到**月秋收,去年的米就成了陈粮——不值钱了。

    积压在仓里只会赔钱。

    不足半月,闽南各地粮铺不再兜米不卖,米价也渐渐回落到寻常价格。

    毕竟,闽南不是没米而闹粮荒,而是有人故意压着米仓而闹粮荒。

    只要有粮食不断涌入,这个局自然也就破了。

    ……

    米价虽已回落,但“局”还未破完,裴少淮尚不能懈怠。

    米价只是对家九连环中的一环。

    这日,裴少淮穿着一袭寻常衣袍,特地上街探访民情,以作应对。

    裴少淮记得,因为双安湾“开渔”,去岁的这个时候,早已吸引大量内陆商贾涌进同安城,他们带着瓷器、丝束、纸张、茶叶等紧俏货物而来,期待能谈个好价格,整个城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夜里灯如白昼,彻夜喧嚣不停。

    而今年,因为大家族设卡阻断水路、桥梁、山路,内陆商贾无“路”可走,被限在内陆小城里出不来,使得货物不畅。

    于是乎,同安城街上只见空客栈,不见商贾来,冷冷清清,不复去岁繁华。

    大街上,排队买米的百姓少了许多。之前是无米可买,现在是无钱买米。

    裴少淮看见,有百姓拿着泰德钱肆的票号去买米,一贯的票号只换得几斗米。甚至有的粮铺直接挂出牌子,只收铜钱银币、银两,不收宝钞、票号。

    钱肆失信之后,造成的是票号急速跌值,而后果却要是百姓自己承担。

    裴少淮继续往前走,他看见粮铺后门新运来几大车粮食,店伙计正准备花钱请脚夫卸米袋、扛进店里。

    往时,这种卸货的活计,工时短,挣得不多,一般没什么人愿意干。卖力气的人,都喜欢到码头去寻活,一干干一天。

    而今日,一群肤色黝黑的汉子坐在街边青砖上,半蹲半闲聊。他们看到粮车驶来,闲聊声戛然而止,蹬一下站起来,没等马车停下便围了上去,抢着要接活。

    这些汉子长得不高、也不壮,甚至有些瘦,上身只套了件麻布马褂,一瞧就知道是靠力气养家的。

    这城里,眼下是人多活少。

    粮铺的活计起了歪心思,抛下一句:“谁的叫价低,我自然就请谁。”

    一阵哄抢叫价后,外围一个矮个子举着手、蹦着喊道:“我只收七个钱!”

    不抵往时分一的工价。

    其他人回头,对他怒目而视,抢活计归抢活计,可同行工友这样压工价,他们卖力气的,哪还有活路?

    矮个子神色躲闪,知道自己不地道,低着头细声道:“几位大哥就让给我罢,家里老娘还等着买药吃……”

    其他人摇摇头,纷纷离去,重新坐回道边青砖石阶上,看着矮个子费尽力气,一袋袋把米卸下来、扛进粮铺。

    纵使他领到了这份活又如何?七个钱卸车米,吃饭钱都不够,谈什么买药?

    干完这一单,莫不成六个钱抢下一单?

    这样干活,是会死人的。

    若是像往年一样,各地货物源源不断流入闽南沿海,不断卸货、装货,只怕是找不齐人干苦力,岂会有脚夫找不到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