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重生
近三小时的车程里,顾铭的手机响过两次,来电显示是风雪,他没接。尔后,风雪的短信发来了,内容很简短,寥寥六个字:你确定不回头?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在昨天以前,他都日思夜盼着风雪能发来这样一条信息。而今,这样重要的一条信息,却成了跳动着的讥诮嘴脸,已经无法做出回复了。 旁边,阮小馨看到还未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问:“儿子,是因为这个叫‘小雪’的女孩吗?” 顾铭摇头:“我的行为,只是单纯的不想读书而已,不因为任何人。”说话时,长按手机的关机键,使之彻底沉默。 阮小馨能瞧出顾铭的心思,她不追问,而是提出她心中最关心的问题:“儿子,休学后,今年你还去县一中读书吗?” 顾铭道:“这学期就不去上课了,学期中,想转校的难度很大。等下学期,办好转学手续,我就去县一中报到。” 阮小馨没再多语,靠着靠垫闭目小憩。 顾铭盯着她不知何时已经遍布褶皱的侧脸,心里有了强烈的愧疚感。 六点过到家。 阮小馨去集市买菜,说是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顾铭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床上沉思好一阵,终是平静走向房间内侧的隔层里。那边的空间不大,只够放一个衣柜。柜子里面都是顾铭的衣服,而柜子下方有两个抽屉,很早以前,顾铭把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放里面了。 这一天,顾铭抽出上层抽屉,盯着里面的一张明信片和一个粉色口罩发愣。 沉默中,他抓起明信片,用指尖划过明信片上面的字迹——心有灵犀是存在的,但需要稳定而频繁的信息交流支撑,而手机是最便捷的联系工具。 这一刻,顾铭想唱歌,唱一首风雪喜欢的《夜曲》,吼一句“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然而,往昔很喜欢大声唱歌的他,这会唱不出来了。手臂颤抖着,想将手中的明信片以及兜里的手机一同封存到漆黑的抽屉里。 可是、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手机,他想看风雪还发信息过来没有,或者说,他想在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中,寻求到一丝自己回心转意的契机。可惜,沉默的手机并未给予他相应回复,手机信箱里依旧只有简短的六个字信息。 或许,此刻的风雪也已死心,她不会再多发哪怕一个字过来。 顾铭深吸一口气,再度长按手机关机键时,新的信息却发来了。 仓促间,顾铭只知道自己收到了很长的一段文字信息,而这些文字里,他只捕捉到异常扎眼的两个字——死亡。 顾铭觉得,风雪提及到了死亡,这条信息便没有多的情愫或眷念,有的只是责备、抱怨、与啜泣。 这样沉重的信息……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这一刻,顾铭坚定了心念,很平静地将手机与明信片一同收进上层抽屉里。 却不知,隔着一层木板,同样置身于阴暗、狭小空间里的护符与手机,会否在夜深人静时,无声落泪。 当天晚上,顾铭带着妈妈新买的那个三星手机去街上的营业厅买了新的电话卡,从此以后,只要他不愿意,便没人能主动联系到他。 往后的三天,平静如水。 顾铭每天晨跑,买菜,做饭,看电视,闲暇之余陪妈妈聊会天。 稀疏平常,却又满载关怀的时光成了顾铭心里的唯一慰藉。 可是,这一分关怀很快崩碎在冰冷的现实面前。 这一天,阮小馨把顾铭叫到她的卧室里,两人坐在床铺边进行了一番交流—— 阮小馨微笑着说:“儿子,跟妈妈一起去广元,我们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顾铭几乎没有思考,淡淡回答:“我不去。” 阮小馨又说:“你爸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需要人照顾。儿子,听妈妈的话,我们一起去探望你爸,他会很高兴的。” 顾铭摇头:“他不是我爸。” 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话音里,仿佛有惊雷闪电呼啸炸开。 阮小馨当即色变,大呼道:“儿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顾铭似笑非笑道:“那一年,我只有五岁,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错,作为父亲的他,也不该对我拳打脚踢。遑论,我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却无缘无故把我打得头破血流。以至于,我受了极致的恐惧,忘了那天的事情。” 阮小馨的身子僵住,语气颤抖地说:“你、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顾铭平静说道:“我没想起来,这些都是老哥告诉我的。我知道,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只有老哥,他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那么苛刻,经常无缘无故打我。自从老哥把那件事告诉后,我就明白了,他根本不是我爸。但凡是一个父亲,都不会这样宛如虎狼般毒打自己的孩子啊。” 阮小馨沉默,身子止不住颤抖,说不出话来。 顾铭又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病了,总之,我不会去看他。我知道的,我不读书了,你们便会想方设法骗我去你们的煤矿工作,因为一个免费还可靠的劳力总比花钱请来还不敢信任的劳力好得多。” 对话到这里,有始无终。 次日,阮小馨独自去了广元。临行前,她给顾铭留了两千块生活费,并认真说道:“你爸的很多做法我的确不敢苟同,但他的确是你爸。” 顾铭没把这话放心里,只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时间如水,季秋很快走过。 时令至立冬,在往日,对顾铭而言尤为重要的月份到了。 清寒的季节里,顾铭的手机响起了——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陌生人:“是我啊,杨雷。” 顾铭:“雷,你现在在广州过得好吗。你一去就是一年多,最近几个月还不怎么与我联系了,我很担心你呢。” 杨雷:“你还好意思说这件事。今年9月,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没打通。今天要不是我从你妈那里问到你的电话,我还真联系不上你了。” 顾铭:“呃……说起来我还真的多谢你了。还好你请了肖智帮忙,不然我真会失联。” 杨雷:“你的事,老肖都告诉我了,我也替你好好谢过他了。今年过年,我会回家,咱好好聚聚。” 顾铭:“雷,你打电话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事?” 杨雷:“对啊。难道你不觉得我要回家过年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吗?” 顾铭:“我最近有些疑神疑鬼的,特别是接到陌生电话时。” 杨雷:“好吧,我就说这些,手头还有一些事情要忙,空了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顾铭盯着手机若有所思,总觉得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11月18日,尤为敏锐的日期里,顾铭的手机又响了—— 顾铭:“喂,你好,请问你哪位?” 一阵沉默。 陌生人:“顾铭,是我。” 顾铭:“呃,风雪啊,生日快乐。你是怎么弄到我电话的?” 风雪:“顾铭,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铭:“你的名字啊。” 又一阵沉默,听筒里有了浓重的啜泣声。 风雪:“你真的好过分、好过分!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你,为什么受伤的人却变成了我!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出舅舅过世的阴影啊……当我幡然醒悟,想要再去寻你时,你却不告而别了……” 顾铭:“你打电话来,只为说这个?” 风雪:“你的话音好平静,平静到我都有些识不出来了。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顾铭:“你说的没错,做错事的人是我,所以我该接受惩罚。对我而言,最好的惩罚莫过于永远不再见你。如你所说‘愿漫天雪花里,茫茫人海中,我们再无交错之时’。我现在满足你的心愿了,我们不会再见。” 风雪:“那是我的气话啊,你不安慰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对你而言的惩罚,对我也是同等的。或许,我承受的比之你还犹有过之。” 顾铭:“所以,我们都要学会告别,学会一个人生活。好聚好散,有何不可?” 风雪:“所以……你不要我了?” 顾铭:“不对,是你不要我了。是你先一步说出了我最害怕的话,我们也就不用再心系彼此了。” 风雪:“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换电话,你知道以前我给你选的电话号码是什么含义吗?” 顾铭:“我不知道,现在也不用知道了。” 风雪:“你的手机尾号是‘4639’,九键输入法中,这四个数字可以打出‘gmfx’四个字母,分别是我们名字的拼音缩写啊!” 顾铭:“呃,我现在的手机号没这几个数字了。” 风雪:“顾铭!!呜呜……我都低声下气到如此程度,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心转意啊?” 顾铭:“我所认识的风雪,端庄,骄傲,目空一物,这才是她应有的美丽。你现在的样子,反倒让我觉得陌生。傻丫头,我们都要学会做自己,不能因为某人的存在而放下本身的尊严与骄傲。这世上,优秀的男孩子数不胜数,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罢了。试着昂首阔步往前走,在未知的终点,总会有那么一个男孩子等着你。遗憾的是,那人不会是我了。” 风雪:“顾铭,你说这话不会心痛吗?” 顾铭:“痛够了,就不痛了。或许,正是因为承受过入骨疼痛,方才得以浴火重生。” 风雪不再说话,听筒里只有她无助的哭泣声。 顾铭静等三秒,轻声说一句“再见”,挂了电话。 当天,顾铭回房间,把抽屉里沉睡的手机拿出来,给它充电,进而开机,看到风雪发来的未知短信——顾铭,你回我一句好吗。你知道吗,我看着舅舅安静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交织在心里的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疼痛,还有自身对死亡的恐惧啊。我不敢想象,几十年后,我们都会永远沉睡在没有温度的坟土下。舅舅的逝世,让我意识到死亡的冰冷与活着的可贵。人世间,每一秒都有人死亡,也有人呱呱落地,周而复始的轮回着。而我们,从出生到死亡,匆匆的一生里,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我不敢再欺骗自己了,我知道的,我深爱着你,我的每一秒都想和你一起度过。可是,我去合中报到那天,你却走了。我问过李奇,她的回答是“顾铭说,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时光,他发现他最爱的人不是风雪,而是他自己”。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爱自己,这一点无可厚非啊。或者说,我本就是因为爱自己,才能爱你。因此,我从来不奢求你爱我超过爱你自己,我只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啊。我们都在深爱自己的基础上,再去爱对方好吗?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一定会比以往更加爱你的。 顾铭安静看完这条一点都不短的短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度将手机藏进抽屉里。 12月,老哥退伍回来了。 他回家待了三天,每天都和宋小芹腻在一起,比以往少了一些对弟弟的关怀。 尔后,他匆匆赶往广元煤矿。 2月,又一个辞旧迎新的月份到了。 这一年,爸爸、妈妈、哥哥、妹妹,一家团聚。 热闹的年饭饭桌上,顾铭却感觉到了失落。 很久以前,顾铭和风雪互相述说过彼此的心愿。风雪希望舅舅快点好起来;而顾铭希望一家团聚,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而今,顾铭的心愿达成了,风雪的心愿却彻底湮灭了。 或者说,在希望与绝望的交错间,一度捏紧红线两端的一对人,也将在松开红线的同时涅槃重生? 顾铭觉得,自己能放下关于风雪的一切,向着更美好的明天进发; 至于风雪,她能否忘掉一直盘亘在她心里的男孩,又能否在漫天雪花里寻到另一粒与之交汇的雪粒,不得而知。